一人之下世界，天津。
海河的风带着咸腥湿气，钻进天津每一条老旧巷弄。
这是一个由看得见的光影与看不见的规则交织而成的城市，寻常人生活在霓虹灯构筑的“表世界”，遵循着物理与法律的秩序。
而在其阴影之下，潜藏着一个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里世界”。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称自己为“异人”。
他们与普通人的根本区别，在于能否感知并修炼自身先天一炁。
这种名为“炁”的本源能量，通过千百种功法的运用，可以产生种种超凡入圣的能力。
他们以各种身份潜藏于现代社会，共同维持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法租界边缘，一处地图上都懒得标注的街道，正是表里世界模糊的交界线。
这里劣质酒精、汗液与腐烂食物的气味混杂发酵，凝固成独有的黏稠空气，掩盖了太多秘密。
冰冷的触感从背部传来，混杂着湿润的霉味和难以形容的腐败酸气。
这股冰冷，瞬间击穿了意识的混沌，撬开了一段不属于这里的记忆碎片。
刺眼的白色灯光。
身下是金属台面。
空气中是一种纯粹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道。
几个穿着白色长袍、面目模糊的人影在周围晃动，他们的对话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实验体柒号，灵魂排异反应超出阈值。”
“精神核心极不稳定，数据模型全面崩溃。”
“回收方案风险过高，端木小姐的指令是放弃。
按‘垃圾’处理，清除所有关联数据。”
“扔到天津，那里人多眼杂，让‘哪都通’的狗慢慢找吧。
一个没有炁的废品，活不了几天的。”
记忆的碎片戛然而止。
那股被强行灌入脑海的、名为“绝望”的情绪，被巷道里更真实的冰冷和恶臭冲刷得一干二净。
意识，就在这片黏腻的黑暗中被一股蛮力强行拽回躯壳。
没有“我是谁”的哲学疑问，也没有“我在哪”的处境恐慌。
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快一步完成了初始化。
睁开眼睛之前，腰腹核心己经瞬间收紧，整条脊椎绷紧。
双腿在无声中蜷起，脚尖稳稳抵住了粗糙不平的地面，这是一个烙印在肌肉记忆里的预备姿态，随时可以向任何方向爆发出攻击。
双眼，终于适应了巷道的昏暗。
视野里的一切都呈现出褪色的灰度，左侧是斑驳的砖墙，墙缝里塞满了经年累月的黑色污垢，散发着潮气。
右侧是几个满溢出来的垃圾桶，刚才嗅到的那股强烈酸腐气味，正是源于此地，几只硕大的老鼠在垃圾堆里穿梭，发出细碎的声响。
目光在这些无用的环境信息上停留了不到零点一秒。
巷口，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堵住了唯一的光源，将霓虹灯的光芒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们口中喷着浓烈的酒气，含混不清的对话里夹杂着对某个女人的污言秽语，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
大脑以非人的速度开始运算，残存的记忆碎片提供了基础的判断参数。
威胁目标：两名。
状态：酒精中毒，行动迟缓，反应能力下降。
体内无“炁”的流动迹象，确认为普通人。
威胁等级：低。
可利用资源：零。
自身状态：身体机能正常，无明显外伤，体力未知。
对“炁”、“哪都通”等名词有基础认知，来源未知。
运算在瞬间生成了数个行动方案，但另一个更广阔的思维区域却是一片空白。
关于名字，关于过去，关于为何会成为“实验体柒号”，一概想不起来。
只有一个念头，清晰而坚定，深植于骨髓。
活下去。
就在这时，那两个醉汉发现了他。
“嘿，看那儿，躺着个死狗。”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伸手指着，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昏黄的灯光照亮他一口黄牙。
“穿得还挺干净，身上应该有点钱。”
另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搓着手，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两人一摇三晃地朝巷子深处走了过来。
他们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巷道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沈卫的听觉神经上。
沈卫的身体纹丝不动，呼吸的起伏降至最低，整个人收敛在阴影中。
在他的视网膜上，两个摇晃的人影被自动分解成无数个可以量化的数据点。
目标的移动速度：约每秒一点二米。
步态破绽：重心不稳，每一步的偏移角度在五到十五度之间。
关节角度：膝关节弯曲过度，脚踝无力，无法进行有效发力。
每一次呼吸带来的重心偏移，每一次醉醺醺的摆头，都在脑海里构成了一副精确的动态模型。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高个子率先伸出手，动作粗鲁地想要抓住他的衣领，嘴里还骂骂咧咧。
就是现在。
巷道里没有风声，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停滞了。
沈卫的身体被无形的线牵引，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角度，瞬间从地面弹起。
没有选择后退规避，反而迎着威胁前冲，整个人贴地滑行，首接切入了两个醉汉之间那不到半尺的微小空隙。
时间，在这一刻被强行拉长。
高个子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原本躺在地上的“死狗”己经从视野里消失。
抓了个空，身体因为惯性向前踉跄一步，下意识地扭头，看到的却是自己同伴那张写满了惊愕与痛苦的脸。
矮个子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咯咯”声，气管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双眼暴突。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狭窄的巷道里格外刺耳，瞬间压过了远处的车流声。
高个子惊恐地看到，那个黑影不知何时己经出现在矮个子的身后。
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同伴的后颈，压迫着颈椎动脉。
另一只手，仅仅用食指和中指，就轻巧地扭断了矮个子那只握着空酒瓶的手腕。
整个动作流畅而高效，不带一丝烟火气。
矮个子的身体软了下去，连一声闷哼都没能发出，便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
高个子的大脑被酒精和突如其来的恐惧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张开嘴，刚想发出穿透夜幕的尖叫，一只冰冷的手掌便覆盖在了他的脸上。
这只手并不算大，甚至有些偏瘦，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恐惧都死死堵回了喉咙里。
能感受到的，只有对方指尖传来的、抚摸冰块般的寒意，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怜悯，甚至没有杀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钱。”
一个沙哑的、很久没有使用过声带的单字，从那张冰冷的面具下吐出。
高个子浑身剧烈颤抖，一股温热的濡湿感从裤裆处迅速蔓延。
用尽全身力气，哆哆嗦嗦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所有皱巴巴的钞票，双手颤抖着递了过去。
沈卫接过钱，松开了手。
没有再看那个瘫软在地、己经吓得失禁的醉汉一眼。
弯下腰，面无表情地脱下矮个子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夹克，动作熟练地穿在自己身上。
衣服的尺寸略微有些不合身，但足够抵御夜晚的凉风。
夹克的口袋里，有坚硬的物体硌着。
伸手进去，摸出来的是一把小巧的、布满了划痕的金属剪刀，样式老旧，像是裁缝用的工具。
握住剪刀，一种奇异的契合感传遍全身。
这件粗陋的工具，像是身体遗失的延伸。
将剪刀揣进兜里，转身，一步步走出巷道。
步伐稳定而从容，与周围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最终消失在天津夜晚的光影迷宫之中。
身后，只留下两个不知死活的垃圾，一地狼藉，以及那股久久不散的腥臊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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