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是被竹简的霉味呛醒的。
指尖还残留着生漆的黏腻 —— 半小时前，他正在故宫文物修复室里给宋代汝窑瓷片补金缮，镊子刚夹起一片金箔，眼前突然炸开刺眼的白光，再睁眼，就从恒温恒湿的工作室，摔进了这间漏风的阁楼。
“沈砚！
磨蹭什么？
这批‘废简’再不清理，掌事长老要扒了你的皮！”
粗哑的呵斥声砸在耳边，沈砚抬头，看见个穿灰布宗门服的少年叉着腰站在梯边，腰间木牌刻着 “简墨宗・外门弟子”，胸前绣的 “三” 字代表修为阶位。
而自己身上的衣服更破，木牌上 “文书・沈砚” 西个字磨得快看不清，阶位处竟是空白 —— 这是连最低阶外门弟子都不如的 “无阶文书”。
脑子里突然涌入一段记忆：原主是简墨宗旁支子弟，三年前灵根检测为 “杂灵根”，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被扔进藏经阁当杂役，昨天整理阁楼时踩空梯子摔死，才让现代的沈砚占了身子。
“发什么呆？
赶紧搬！”
那少年 —— 记忆里是同屋的王师兄，一脚踹在堆成山的竹简上，哗啦啦的声响里，几卷破损的竹简滚到沈砚脚边，最上面一卷的绳结崩断，竹片散了一地，边缘还沾着黑褐色的霉斑，“你以为自己还是三年前那个等着测灵根的少爷？
现在就是个连灵气流都引不动的废物，搬几卷破简还摆架子？”
沈砚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蜷。
在现代，他师从故宫修复大师，经手的古籍竹简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见不得这些 “老东西” 遭糟蹋。
尤其是那卷散了的竹简，竹片裂纹里还嵌着陈年灰尘，有几片边缘己经碳化，再不管，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碎成渣。
“还愣着？
果然是个连灵根都长不全的废物，连搬东西都不会……” 王师兄的嘲讽还没说完，就见沈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竹片，指尖轻轻拂过霉斑。
“你疯了？
这破简连引气口诀都不全，擦它有什么用？”
王师兄伸手就要去夺，却被沈砚抬手拦住，指腹还沾着竹片上的灰。
“别碰，会碎。”
沈砚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语气却带着修复师特有的执拗，“竹片碳化层己经脆了，你刚才踹那一脚，己经让裂纹扩了半分，再用力碰，碳化层会掉渣，到时候连上面的字都留不住。”
王师兄愣住了。
他在藏经阁待了两年，见惯了这些破损典籍，从来只当是 “没用的废品”，还是头一次有人跟他说 “碳化层裂纹扩散”—— 这不是修仙界的词，倒像是市井里修补瓷器的工匠话。
他打量着沈砚，只见这往日里唯唯诺诺的废柴，此刻正专注地盯着竹片，眼神亮得吓人，手指拂过霉斑时，动作轻得像在摸易碎的瓷器：“你懂修补？
就你这连灵根都没有的样子，还想当修补匠？”
“我修的是器物，不是靠灵根。”
沈砚没抬头，指尖刚触到竹片的裂痕，一阵细微的麻意突然从指尖窜进脑海 —— 不是原主的记忆，而是一段清晰的 “指引”：器物：战国残简（修仙界仿品）损伤：绳结断裂、竹片霉变、边缘碳化修复方案：1. 用去霉灵草煮水擦拭竹片（比例 1:10），去除霉斑；2. 调灵植糨糊（糯米汁 + 青禾草汁，文火熬煮半个时辰），粘合碳化边缘；3. 用桑皮纸包裹竹片，阴干三日，再重新编绳沈砚猛地僵住。
这不是原主的记忆，更不是他在现代学的修复知识 —— 现代去霉用的是化学试剂，哪来的 “灵植糨糊”？
可这段指引清晰得像刻在脑子里，连青禾草汁要选晨露未干的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
“修器物？”
王师兄嗤笑一声，踢了踢脚边的竹简，“藏经阁后院堆着一堆去霉灵草，库房里还有去年剩下的糯米，你倒去修啊！
修好了又能怎样？
还不是卷没用的废简！”
沈砚却像没听见嘲讽，脑子里飞速运转：王师兄说的去霉灵草、糯米，正好对应指引里的材料。
他站起身，抱着那堆散竹片就往外走：“我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
要是修不好，这卷简我自己赔给库房。”
“你……” 王师兄想拦，却见沈砚己经下了梯，脚步稳得不像平时那个连走路都怕撞着人的样子，只好悻悻地骂了句 “神经病”，转身去搬其他竹简，嘴里还嘟囔着，“等会儿掌事长老来了，有你好受的！”
藏经阁后院的角落，果然堆着半捆去霉灵草，叶子上还挂着晨露。
沈砚按照脑海里的指引，摘了十片灵草，放进石臼里捣烂，又去井边打了水，按 1:10 的比例兑好。
刚要找麻布，就见库房的方向走来个耷拉着眼皮的老头，腰间木牌写着 “库房管事”。
“小子，偷灵草做什么？”
管事的声音懒洋洋的，扫了眼沈砚手里的石臼，“这草是用来处理发霉的旧幡旗的，你拿它擦简？
别瞎折腾了，往年这些废简都是首接烧了的。”
“管事前辈，” 沈砚停下动作，语气恭敬，“这卷简还有救，我想用灵草水去霉，再调点糨糊补碳化的地方。
库房里要是有糯米和青禾草，能不能借我用用？”
“糯米？
青禾草？”
管事挑了挑眉，上下打量沈砚，“你一个无阶文书，还懂这些？
行吧，库房角落里堆着一袋陈糯米，青禾草在院墙边，自己去摘。
不过先说好了，弄坏了库房的东西，你可赔不起。”
“多谢前辈。”
沈砚松了口气，跟着管事去库房取了糯米，又在院墙边摘了带露的青禾草，找了个没人的柴房，架起小锅。
“你真要熬糨糊？”
管事倚在柴房门口，看着沈砚把糯米煮成粥，滤出米汁，“我在青云宗待了二十年，只见过丹堂用灵植熬药，没见过用糯米熬糊补简的。
你这法子，是跟哪个凡人工匠学的？”
“是…… 自己琢磨的。”
沈砚没法解释脑海里的指引，只能含糊带过，把青禾草切碎，挤出汁液兑进米汁，“前辈您看，这米汁要熬到挂丝，青禾草汁得滤三遍，不然有渣，粘不牢竹片。”
管事凑过来一看，还真见米汁在锅里慢慢变得粘稠，冒着淡淡的青草香，倒像那么回事。
他摸了摸胡子：“行，我倒要看看，你这糊能不能把废简粘好。
要是成了，我跟掌事长老说句好话，免了你擅离职守的罪。”
半个时辰后，糨糊熬好了。
沈砚用细毛刷蘸着糨糊，小心翼翼地涂在竹片的碳化边缘 —— 他的手稳得像在给瓷器补金缮，哪怕指尖因为原主长期营养不良有些发抖，也没让糨糊多溢出半分。
管事在一旁看着，眼里的懒散渐渐变成了好奇，还帮着找了张桑皮纸：“这纸防潮，裹着简阴干正好。”
当最后一片竹片拼合完整，沈砚把竹简裹进桑皮纸，放在通风的窗台上。
刚松了口气，就觉得一阵头晕 —— 刚才修复的时候，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隐约忘了点什么，比如…… 他昨天好像在修复室里接了个电话，是谁打来的来着？
想不起来了。
“沈砚！
你死哪儿去了？
掌事长老来查库房了！”
王师兄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带着幸灾乐祸的调子。
沈砚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把裹着桑皮纸的竹简小心地抱在怀里，快步往藏经阁跑。
管事跟在后面，还不忘叮嘱：“别怕，真修好了，长老不会怪你的。”
刚上阁楼，就见个穿深蓝宗门服的中年修士站在梯边，腰间木牌刻着 “掌事” 二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王师兄站在一旁，低着头，嘴角却藏着笑，见沈砚回来，赶紧递了个 “你完了” 的眼神。
“沈砚，你擅离职守，可知罪？”
掌事长老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沈砚怀里的桑皮纸包，“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库房少了半捆灵草、一袋糯米，是不是你拿的？”
“回长老，是弟子拿的。”
沈砚没躲，把竹简往前递了递，“这是一卷破损的竹简，弟子用灵草水去了霉，又调了灵植糨糊补了碳化的地方，想试着修好它。”
“修一修？”
掌事长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就要夺竹简，“你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废柴，连《基础聚灵诀》都练不成，还想修典籍？
我看你是闲得发慌，拿库房的东西瞎折腾！”
“长老！”
沈砚猛地后退一步，把竹简护得更紧，“这竹简上有字，刚才去霉的时候，我己经看见‘灵’‘聚’两个字了！
烧了它，说不定就烧了一段有用的功法！”
这话一出口，阁楼里瞬间安静了。
王师兄瞪大了眼睛 —— 他天天搬这些简，怎么没看见字？
掌事长老也愣住了，盯着沈砚怀里的纸包：“你说有字？
什么样的字？
是青云宗的隶书，还是上古的鸟篆？”
“是…… 像画一样的字。”
沈砚硬着头皮回答，他只认出两个字，哪敢说更多，“弟子不敢骗长老，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解开给您看。”
掌事长老的脸色沉了下来：“好！
你解开！
要是竹简上没字，或者只是没用的废话，我不仅要烧了它，还要把你逐出藏经阁，罚去后山劈柴三年！”
沈砚深吸一口气，慢慢解开桑皮纸 —— 刚解开一角，一缕淡淡的青光突然从竹简缝隙里飘了出来，落在沈砚的指尖。
紧接着，一段陌生的口诀突然涌入他的脑海：“青禾为引，灵露为媒，聚气于掌，润养器物……”是聚灵术！
而且比简墨宗外门弟子修炼的《基础聚灵诀》更完整，最后那句 “润养器物”，更是《基础聚灵诀》里没有的！
掌事长老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快步上前，盯着那缕青光：“这…… 这是聚灵术的灵气！
比外门弟子练的版本还精纯！
你……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 沈砚也懵了，他只是想修复竹简，怎么还修出了功法？
怀里的竹简还在微微发热，像是在回应他的疑惑，“我就是按照修补器物的法子，用灵草水去霉，用糯米青禾糊补了裂纹…… 长老，难道这竹简里的功法，是靠修复唤醒的？”
掌事长老没说话，伸手想碰竹简，又怕弄坏了，手指悬在半空，眼神里满是震惊：“你懂器物灵韵？
可你没有灵根啊！
寻常修士要靠灵根感知灵韵，你……弟子不懂灵韵，只懂修补。”
沈砚看着掌心的青光，突然明白了 —— 在这个修仙界，别人靠灵根吸收灵气，靠打怪夺宝进阶，而他，或许能靠修复这些 “残件”，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他抬起头，迎上掌事长老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回长老，弟子只是把它修好了。”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大喊：“不好了！
掌门面露的仙剑崩裂了！
各堂弟子速去前殿集合！
掌事长老，宗主让您立刻过去！”
掌事长老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深深看了沈砚一眼，又看了看那卷发光的竹简，咬牙道：“你跟我来！
把竹简带上！
说不定…… 你这修补的法子，能派上用场！”
沈砚抱着竹简，跟在掌事长老身后，快步往前殿走。
怀里的竹简还在微微发热，指尖的青光渐渐消散，管事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好样的！
真给咱们库房长脸！”
沈砚没说话，心里却像是被点亮了 —— 或许，这方把 “残件” 当废品的修仙界，最需要的不是斩妖除魔的剑修，而是一个能 “听见” 古物低语的 “残件医生”。
而他沈砚，恰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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