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城的初雪悄然而至，细碎的雪沫子沾湿了青石板街，却丝毫压不住秦家账房里那股子经年不散的陈墨味儿。
秦慕尧，秦家账房的首席先生，此刻正对着一桌子的账本愁眉苦脸。
噼里啪啦的算珠声密集得让人心头发慌。
他第十三次核对着城南米铺的冬粮入库账，越算额头冷汗越多——库房实存和账面死活对不上，整整差了三百七十六石！
前任管库老孙上月刚暴毙，接手的小李眼神飘忽，而东家赵胖子后天就要亲自来查总账……秦慕尧只觉得后槽牙都开始隐隐作痛。
窗外雪声窸窣，像是有无数只小鬼在挠窗纸。
案头账册堆得比山还高，压得他脊背都快弯成了算盘弓。
这肩上的担子何止千斤——老爹的咳疾药钱还没着落，城西祖宅的抵押契再过两月就得续，再加上赵胖子那厮惯会鸡蛋里挑骨头克扣工钱……秦慕尧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揉发红的鼻头，早上药铺伙计那张冷脸又浮现在眼前。
账页哗啦翻过，一行突兀的记录猛地扎进他眼里：“腊月初八，支银三两二钱，购猪十头。”
秦慕尧动作瞬间僵住。
米铺什么时候改行养猪了？
他心下一动，猛地抽出账簿最后夹着的那本崭新《青琉商会货殖录》。
书页翻开，一股子北域雪松烟丝的独特香味钻进鼻孔——这分明是赵胖子珍藏的货色，昨夜还锁在他密匣里！
秦慕尧指尖发凉地翻到记录米铺的那页，入目却是一片刺眼的空白，只有几道像是被指甲胡乱刮过的墨痕。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刺耳的警钟骤然划破沧澜城的宁静！
是武侯坊的“鸣鸾钟”，非官库重宝失窃绝不会响！
秦慕尧霍然起身，膝盖“咚”地撞在桌角也顾不上疼。
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中衣，他死死盯着手里这本烫手的册子，一个冰冷的念头蛇一般缠上心头——这根本就是赵胖子给他下的套！
那消失的十头猪，恐怕就是账面上不翼而飞的三百七十六石粮！
窗外脚步声、铁甲碰撞声由远及近，首扑他这小院而来。
“秦慕尧！
开门！”
粗暴的吼声伴着砸门声震得窗纸嗡嗡作响，“奉盟主令，搜查《武林萌猪养殖秘笈》失窃案物证！”
锁链哗啦，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秦慕尧头皮发麻。
武林萌猪？
那本江湖人人眼红的秘典怎么可能在米铺？
栽赃！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他目光急扫，那本要命的账册就像块烧红的烙铁。
雪光从窗外透进来，正好照见墙角阴影里那半条蒙尘的腌鱼——老娘临终前硬塞进行李，说是老家“悬咸辟邪”的规矩。
绝境往往能逼出急智。
秦慕尧像是被火燎了屁股般扑向墙角，一把抄起那根硬邦邦、散发着岁月沉淀般海腥味的咸鱼。
几乎同时，“轰隆”一声巨响，门栓崩裂，木屑纷飞！
凛冽的风雪裹着几名手持镣铐、眼神锐利的税吏冲了进来，为首那个虬髯大汉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秦慕尧身后那半遮半掩的油布包裹。
“好个监守自盗！”
虬髯税吏冷笑如冰刀，“米铺东家早己禀报，昨夜你盗取账册秘本，意图献给北边燧石密探！
如今人赃俱获！”
他猛一挥手，“拿下！
押送盟律司地牢！”
左右爪牙如狼似虎地扑来。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咸鱼味儿的狠劲猛地从秦慕尧心底炸开！
他几乎是闭着眼，抡圆了胳膊，把那根干瘪坚硬的咸鱼当成烧火棍，不管不顾地朝着虬髯税吏抓来的手腕狠狠砸去！
“嗷——！”
一声惨嚎刺破耳膜。
虬髯大汉捂着手腕暴退数步，脸上写满了见鬼般的惊骇——腕骨像是被铁棍砸中，痛彻心扉！
他哪里知道，秦慕尧常年扒拉算盘，整条胳膊手腕的劲道本就不俗，这生死关头抡出的咸鱼，竟无意中暗合了某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武道至理。
咸鱼上传来的反震力让秦慕尧虎口发麻，却也砸出了一线空隙。
眼见其他税吏被头领的惨状惊得一愣，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账房先生的温吞。
秦慕尧一脚踹翻挡路的灯架，滚烫的灯油泼了追兵一身，他自己则像只受惊的狸猫，缩身猛地撞破后窗糊着的高丽纸，“噗通”一声扎进了窗外齐膝深的、散发着微妙气味的积雪泥泖里。
冰寒彻骨的污水和浓烈的“生活气息”瞬间淹没了他。
秦慕尧连滚带爬地挣脱出来，顶着满头满脸的冰碴雪沫，头也不回地朝着城墙根下那个早己荒废的御沟豁口亡命狂奔。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迅速掩盖了他身后那一串狼狈的脚印。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税吏们气急败坏的咆哮：“秦慕尧！
盟主己下发‘九州追魂令’！
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必将你捉拿归案，碎尸万段！”
身后的追捕声和铜哨尖鸣如同索命的梵音，冰冷的雪风刮在脸上生疼。
秦慕尧死死攥着那根己经被污水泡得有些发软的咸鱼，胸腔里心脏擂鼓般狂跳。
他一个猛子扎进城东那条堆满了夜香桶的狭窄死胡同，后背死死抵住冰冷湿滑、糊满不可名状冻结物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刺鼻的恶臭钻入鼻腔，他却从中嗅到了一丝生机——眼前这堵被岁月和某些特产打磨得异常滑溜的高墙尽头，正是坍塌了半截的废弃城墙。
翻过去，外面就是广阔的沧澜野地！
求生的欲望如同野火般烧灼着神经。
秦慕尧猛一咬牙，五指死死抠进砖缝和冰棱之中，踩着脚下滑腻而富有“底蕴”的着力点，拼尽全力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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