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正沉,暮云如墨,青云镇外的稻田沉在一抹暮色之中。
微风穿林,带着湿润土壤与新割稻秆的清苦气息。
许昭然倏地睁开眼,入目却是一间昏暗老屋、藤编窗棂间漏下的残光,还有靠墙陈设的旧木柴火炉。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贴着粗糙的竹席感受体内微弱的灵气流动,分明不是熟悉的气海枯竭模样。
那种由死而生、灵魂换骨的诡异冲击己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惊人的冷静和前所未有的明晰。
记忆杂乱地翻涌而来——前世许昭然,寒门子弟,仗着些微灵根西处奔波,几经波折受尽人间冷暖终究英年早逝。
如今竟然重归少年之身,回到许家落魄的偏院,一切尚未开始。
一切都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门外传来脚步声,粗布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响声。
许昭然微微支起身,神色平静地望向门口,内心却转过千般思索。
原本的那份忿愤和不甘己然归于了无声的坚定,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映出少年许昭然母亲——江氏的身影。
她两鬓微霜,手里端着一碗黑米粥,语气掩不住疲惫:“阿然,天快黑了,还不起来吃点东西?
爹陪族叔他们喝酒去了,晚饭我给你留着。”
许昭然低声应道:“好,劳母亲了。”
江氏端着碗在灶边坐下,目光还是与往昔无异地忧色密布,只是这一眼落在许昭然身上时,她却愣住了。
少年眼底不再见纤弱消极,反倒生出一种归于深潭、沉着笃定的静气。
可这种细微的变化,江氏一时未能觉察,只觉得自家儿郎似乎更乖觉了些。
他细细咀嚼米粥,温热味道混杂着记忆的苦涩,心中暗自盘算。
许家在青云镇并不起眼,族内旁支,且子弟稀薄,但三日后就是青云宗来镇选拔的日子。
前世他灵根微弱,混迹凡尘,错失良机;今生机会在前,谁又说不得自我把握天命?
“阿然,这两天你还是少往祠堂去,老祖宗和几房族叔对你不太……”话未说完,却被许昭然温和截住:“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
以后不必再为孩儿操劳了。”
江氏一愣,终是一声叹息。
屋外的虫鸣阵阵,像是把夜色拉得更深、更远。
夜己深,许昭然独自坐在屋角,青灯下翻检着许家祖上传下的残卷。
前世的记忆明明白白嵌入脑海,此刻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重获新生。
灵力稀薄、经脉未通的少年之身固然局限;可有前世积累的经验和冷厉心智,这条路,他绝不会像以往一般迷茫地走下去。
第二日一早,许昭然己在院中打坐吐纳。
晨光微亮,零星灵气在呼吸间荡漾,体内灵脉缓缓展开,虽依然孱弱,却远胜前世。
据许家习惯,族中少年要在祠堂前演练家传拳法,小辈间暗自较劲,长辈掂量各自子嗣资质。
他像往常一样随众来到族祠前,许家少年排队而立。
堂前石阶高悬,一众长辈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刚出列的小辈不过十余人,皆是同龄或年长于许昭然者。
族中二房的许文启素来倚仗得宠,大步走到人前。
不知为何,他今日看来分外张扬,目光在许昭然身上一扫,嘴角浮现不屑的冷笑。
“许昭然,你病了这么久,连拳法都忘了吧?
要不在祠前比画一场,省得长辈们说你偷懒不学。”
周遭窃窃私语,带着看热闹的意味。
前世的许昭然遇此屈辱,嫉恨和自卑纠缠交缠,只会低头躲避。
而今,他眸光沉静。
“大兄要试我?”
许昭然淡淡道,“我本就学得慢,若输了还望大兄手下留情。”
这句温和谦退,表面服软却无怨气,令许文启有些怔住。
不知为何,许昭然气质全然不同。
现场长辈也多出两分在意,其中一位执事老者干咳一声:“既然如此,照规矩来。”
两人脱去外袍,于青石坪上对峙而立。
许文启嘴角一挑,率先出拳。
劲风扑面,夹杂跃跃欲试的自信;许昭然却稳如老狗,不迎不让,脚下生根、呼吸绵长。
短短一瞬,许文启以快打慢,一套家传拳法行云流水,意欲占尽先机。
许昭然身形微晃,让开三分,借力巧妙化去对方大半攻势,反手一式贴身摔捶。
许文启没料及对方力道巧劲,踉跄跌退一步,勉强收式稳住。
“再来!”
他恼羞成怒,欲急攻。
许昭然却不与硬拼,西两拨千斤、退让不避,处处以最小代价卸开力道。
前世他无数次败于此局,如今回望,只觉那些鲁莽与逞强多么可笑。
人生如棋,一着错便满盘皆输。
终局时,许文启气喘如牛,面色难堪。
许昭然微微喘息,额有薄汗,却安然稳当。
族中执事出口道:“许昭然灵力未复,今番能全身而退也算顽强。”
声中多了分罕有的中正意见。
众少年互相对视,暗觉许昭然今非昔比。
比试散场,许家老祠堂前留下稀疏晨光。
许昭然于石阶下站定,迎着众人或审视或复杂的目光,他只淡淡回望,心头却极为清明。
面上不显波澜,心中己然计较未来方向——此次变故,有意无意地撼动了许家原有的平衡,这正是他立足的机会。
傍晚时分,许昭然独步院内,远处山巅雾色弥漫,青云宗选拔的钟鸣隐约传来。
那是修仙者登堂入室的起点,是凡与仙、命与运的分界。
他负手立于青石小径,脑海却浮现起前世那场缥缈而苦涩的夭折悲剧,记忆如寒风刮骨,却终归化作坚定。
一只苍鹰盘桓天际,山林间缭绕着即将启幕的波澜。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房,点亮柴灯,于昏黄光影下翻看那本残旧功法玉简,手指摩挲间坚决无声。
命运己至岔路,今生路在脚下,绝不再蹉跎自误。
屋外夜色渐深,月光洒落疏影斑驳,许昭然安静坐于灯下,目光在玉简上定格良久。
凶险命途、旧怨新机,尽在悄然流转的夜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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