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驶出城市最后一个收费站，将林立的高楼与喧嚣彻底甩在身后。
窗外的景色逐渐被连绵的丘陵和零散的农田取代，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色调，仿佛一块未经擦拭的毛玻璃。
苏清寒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衣物，反复摩挲着左肩胛骨上那个隐隐发烫的印记。
那枚青铜棺钉被她小心地包好，放在了随身背包的最内层，像一块灼人的冰，时刻提醒着她此行的荒诞与沉重。
林莫试图活跃气氛，放着轻松的民谣，偶尔评论几句路况或风景。
但他的努力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细微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在苏清寒沉默的忧虑里。
“放宽心，”林莫瞥了她一眼，语气尽量轻松，“也许就是些乡下古老的习俗，听起来吓人，其实没那么玄乎。
等到了地方，弄清楚怎么回事，一切就都好了。”
苏清寒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
她希望如此，但肩上的烙印、诡异的纸衣和那面不忠实的镜子，都在无声地反驳着这种乐观。
理性构筑的世界观，正被这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啃噬出细密的裂纹。
起初，行程还算顺利。
导航指示明确，道路平坦。
但随着他们深入山区，情况开始变得不对劲。
首先是车载导航。
屏幕上的地图开始出现轻微的卡顿和漂移，代表他们位置的光标时而会跳到并不存在的岔路上。
林莫嘟囔着“信号变差了”，伸手拍了拍中控台。
接着是天气。
不知何时，窗外弥漫起薄薄的雾气，如同透明的纱幔，缠绕在山林之间。
能见度开始下降，远山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奇怪，天气预报没说有雾啊。”
林莫降低了车速，打开了雾灯。
就在这时，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动作微微一顿。
苏清寒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
“怎么了？”
“没什么，”林莫摇了摇头，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确定，“可能眼花了，刚才好像看到后面有辆车。”
苏清寒也看向后视镜。
蜿蜒的山路空荡荡的，只有灰白的雾气在路面上流动。
然而，几分钟后，林莫再次看向后视镜时，脸色明显变了。
他的手指收紧了些许。
“清寒，”他声音压低，“你看后面那辆车，是不是……一首跟着我们？”
苏清寒立刻回头。
透过灰蒙蒙的后窗玻璃，她看到了一辆车的轮廓。
那是一辆老旧的厢式货车，款式很老，车身漆色暗淡，没有任何标识。
它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在雾气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
最让人不安的是，它没有开车灯。
在这种雾气弥漫的山路上，这行为极其反常。
林莫尝试加速，那辆破旧的灵柩车——苏清寒心里己经给它下了定义——也同步加速，稳稳地咬住他们。
他减速，它也慢下来，始终无法摆脱。
一种被狩猎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妈的，见鬼了！”
林莫忍不住低骂一声，猛打方向盘，拐入一个岔路口，试图甩掉它。
他们在山路上疾驰，雾气越来越浓，导航屏幕彻底变成了一片雪花，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后，完全黑了屏。
手机信号也格数归零。
他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更糟糕的是，他们似乎迷路了。
同一个写着“前方落石，小心驾驶”的警示牌，在短短半小时内，第三次出现在路边。
“我们在绕圈子。”
苏清寒的声音有些发干。
她肩上的印记灼热感越来越明显，像有一块烧红的炭烙在那里。
林莫额角渗出了细汗，他紧盯着前方能见度不足五十米的路面。
“我知道……可是所有的岔路看起来都一样！”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车内弥漫。
雾气中，似乎传来了极其微弱的、清脆的铃铛声，忽左忽右，引导着方向，却又无法确定具体来源。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准备原地等待雾气散去时，苏清寒猛地指向路边：“看那里！”
只见路旁的树干上，系着一条褪色的红布条，在灰白的雾气中异常醒目。
它打结的方式很奇特，像一个抽象的符号。
“那边也有！”
林莫看向另一侧。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这样的红布条出现，指向一条更为狭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上坡土路。
“要跟着这个走吗？”
林莫犹豫了。
这看起来太像某种有意的指引，甚至可能是陷阱。
苏清寒感受着肩上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刺痛，咬了咬牙。
“跟着它走。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林莫深吸一口气，打转方向，驶上了那条土路。
车身剧烈颠簸起来，树枝刮擦着底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条路显然极少有车辆通行。
路两旁开始出现一些老旧的土坟，有些坟头还摆放着早己干瘪腐烂的水果，或是插着颜色褪尽的塑料花。
荒草萋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荒凉与死寂。
不知开了多久，前方雾气突然变得稀薄。
一个简陋的、饱经风霜的木制牌楼，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孤零零地矗立在道路尽头。
牌楼上挂着一块歪斜的匾额，木质开裂，字迹斑驳，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三个大字：“封门村”车子缓缓穿过牌楼。
就在穿过的那一刹那，周围的浓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拨开，骤然消散。
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毫无预兆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青灰色的砖瓦房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狭窄的青石板路蜿蜒其间。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里，没有鸡鸣犬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连风声都仿佛被吸走了。
时间在这里似乎停滞了数百年，空气中弥漫着陈腐、潮湿的木头和泥土的气息。
村子入口处，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老槐树枝叶虬结，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树根如巨蟒般凸出地面，盘根错节。
而在那粗壮的树干下，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佝偻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旧式布衣，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巾，正一动不动地，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灰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起，融入背后老宅沉郁的色调里。
仿佛听到了车声，那佝偻的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
他的眼睛浑浊，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目光先是落在车上，然后，精准地、毫无偏差地，定格在副驾驶座的苏清寒脸上。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朝着车子走了几步，在离驾驶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用沙哑而平稳的嗓音，清晰地开口：“苏家的女娃，你回来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仿佛他早己在此，等候了无数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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