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愈发寒冷，云鸣霜的身体蜷在枯叶上，指尖早己僵硬。
突然，黑暗里微弱的烛火亮起，一道修长的人影拄杖而来，踏碎积雪，步步分明。
火光下，来人青衫鹤氅，鬓发如霜，神情却凌厉得如同山巅一把锋芒——这便是师无道。
“丫头，活着不好么，何必睡得像棵即将死去的草？”
师无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与讥诮，却又在冷意之中有种奇异的暖意。
云鸣霜警觉地睁开双眼，抬头看向那抹逼近的火光。
身上的紫云绸在火焰下泛起微光，她微微起身，却不敢松臂中的衣物分毫。
寒风中，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低低道：“我不会死。”
“哈。”
师无道嗤笑，将火把狠狠插在地上，烛焰跳跃，“嘴硬倒是像你娘。”
鸣霜眼里微闪，片刻沉默，终究没反驳。
她摸索着站起身来，倔强地与师无道对视。
师无道冷眼瞧了瞧，见她并无哭泣，反倒是警觉戒备，便像是发现了新奇物什，微微动了嘴角：“既然不嫌弃老夫脾气怪，也不怕我杀人如麻，就跟来吧。
雪夜孤山，野兽尚且结伴，何况你我都是倒霉蛋一只。”
云鸣霜盯了他一眼，终于还是迈步跟上。
她步子有些踉跄，或许饿得久了，全靠一股执念在支撑。
两人一前一后，踪迹被朔风抹去，只余燃烧的烛影随风跳动，将彼此孤独而倔强的影子拉得极长。
山林渐深，师无道遽然停步，转身丢了一只干瘪果子过来，语气淡淡：“丫头，吃吧。
别死在半路上，省得日后给我门楣添晦气。”
鸣霜捡起果子，咬破苦涩果皮，内心暗自告诫自己——再苦再难也不能再低头。
小坡之上，是一间隐于乱石的残旧茅舍，草屋门楣上斜倚着几捆破旧晨光竹，尽头是枯井和苔痕斑驳的青石。
屋内空荡，只有几案一榻，墙上贴着发黄的符纸，萧瑟而又古怪。
师无道一脚将门踹开，回身望她：“进来。
别被黑夜那些饿狼给啃了。”
鸣霜跟进门，警惕地环顾西周。
屋里陈设简单，却隐约有种千锤百炼后的收敛，如同主人的性格。
她小心翼翼地将衣裳裹紧，把怀里的云族徽衣收得更紧了些。
师无道抬手关门，随即丢给她一只干净木碗，自己坐在案后翻了古册。
火塘里柴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一室寒气。
师无道随意抬眼，道：“既然被丢出来，八成连名字也没了吧？
以后在外，怎称呼你？”
鸣霜低头抚摸袖口鸢尾，沉静道：“云鸣霜。”
师无道眸中微动，淡然一笑：“云家啊……哼，不怕脏了我案头？”
鸣霜摇头：“我无处可去，无所依仗。”
她睫毛轻颤，眼神透明得仿佛冰下的泉水，“您若不嫌弃，我愿意拜于门下。”
这句话出口，火光映出的脸颊绯红温暖，仿佛连雪夜都融化几分。
师无道眉头一挑，却不答应，也不否决，只是递过一柄残旧扫帚，道：“先扫屋子。
心浮气躁，修什么道？
想拜我为师，先把自己当个下人使唤使唤，能做则留，不许则滚。”
云鸣霜接过扫帚，没有丝毫犹豫。
她走到窗下，细致地扫着案几、地砖，动作温和执着，不让一点尘埃被遗漏。
屋外风雪大作，屋内却渐渐明亮起来。
打扫完毕，她走回火炉前，师无道仍捧着古册一动不动。
“坐。”
师无道拍拍旁边的蒲团，语气带着几分考量。
鸣霜刚一坐定，师无道伸手一指火塘：“看见什么？”
鸣霜眸光一转，发觉火焰中有道淡青色气流若隐若现，随木柴燃烧时断时续，犹如在虚空生灭。
师无道沉声道：“这叫灵息。
世人只知修炼吸纳天地灵力，却未必能察觉它的脉动。
你若真要立足这世间，第一堂课便是学会分辨灵脉流转。
听懂了，动手试试。”
鸣霜垂眸思索。
她闭目闭气，仿照师无道刚才的动作，凝神向火焰中那细微气息探去。
初时无感，片刻后却觉有丝微甜气流滑入鼻腔，仿佛某根久封的弦被轻轻拨动。
忽然，她掌心微热，一抹淡淡青光自指间闪现，随即又消失无踪。
鸣霜心中一震，却强自忍下雀跃，只是静静看着师无道。
“尚可。”
师无道语气淡漠，嘴角却闪过一丝满意的弧度，“你的灵脉异象，与常人不同。
大可不必依照世俗修炼之法。
即便如此，也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天道何曾偏爱过谁？”
鸣霜点头应是，目光依然冷静。
师无道又问：“可知为何你云家不容你？”
火光映出云鸣霜清俊的侧脸，她只是淡淡摇头：“他们怕我。”
师无道斜睨她一眼，唇角勾起：“世人畏才而妒异，有时，比妖魔还狠。”
说罢随手取出一块干硬面饼丢给她，“吃了吧。
从明日起，晨起带我劳作，午课修体，夜课参玄。
你若撑不下去，便自己自行离开。”
鸣霜并无怨色，接过面饼，细细咀嚼。
每一个动作都凝聚着某种决绝——她明白，世间再苦再累，不过如此。
只要有人肯收留，这段黑夜总会游过去。
夜深，寒风渐歇。
云鸣霜裹着蒲团，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梦中，她又看见那团淡青色的灵息，缠绕着她穿越黑暗。
师无道的声音却如从虚渺远方传来——“看清自己，也看清这世间。”
翌日清晨，天光微曦透过破窗，鸣霜己然起身。
她搓手烤火，翻开昨夜师无道留在案上的薄册。
几行小楷——“灵脉循息诀”。
字迹娟秀肃穆，宛如锋芒隐于卷角。
门外传来沉默的脚步声。
师无道跌跌撞撞地挑着一担干柴进来，瞟见鳞霜翻书，不由冷笑：“别死读书。
昨日灵息你还记得几分？
起来，到井台边来！”
井台生绿苔，井水蜿蜒，冒着朦胧雾气。
师无道抽出一柄木剑，丢在鸣霜脚下：“先学剑意，再论修行。
剑不在于利，而在于气。
看你昨日灵脉生动，如今可敢试身手？”
云鸣霜拾剑在手，入手却沉重如石。
她提剑过肩，深吸一口冷雾，依稀忆起云族旧时的家训。
心无杂念，她闭上双眼，只凭脚下冰石的凉意与手中的木剑，一式起，剑尖划开清晨的雾气。
师无道远远看着，不置可否，却突然厉声喝道：“踢高！
脚步错了，重来！”
鸣霜不言，只默默重复。
他指到哪错，她便改哪处。
每一次出错，都是石上的斑驳脚印，与逐渐稳健的剑姿。
清晨的训练一晃半日，云鸣霜浑身酸痛，汗水混着灰尘顺脸颊滴落，却没有一声抱怨。
师无道点燃新柴，仰头问她：“可知修行一途，最难的是何？”
鸣霜咬牙回答：“忍辱、决心和无惧孤独。”
师无道难得地满意颔首，却又狠狠一拍书案：“记住，弱者才哭。
强者，只会在崩塌前一刻咬住牙关。”
午后，云鸣霜己熟稔灵脉循息诀的要旨。
她盘膝火旁，眼中青光隐隐，掌心渐能感应灵气脉络。
师无道命她添柴生火，顺藏书架后找出十余种残破玄阵残图，令其一一辨别。
这一天，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修行的冷酷和温暖交织。
夜幕降临，薄茅屋外，远山覆雪。
鸣霜倦极，却仍不自觉地抬头仰望星幕。
师无道掩门，步到她身侧，声音极低：“这座山，名唤‘天歧’，古来便有大凶。
你既敢在此立足，日后也莫要轻言退让。”
云鸣霜眸中跃过一抹坚毅。
她缓缓攥紧衣袖里的云族徽章，仿佛在与曾经的自己彻底诀别。
院墙之外，山石静默。
风雪再起，而那火塘中的青色灵息，却愈发明亮。
山巅的夜色下，有两道剪影，在寒冷里早己紧紧相随。
这一夜，云鸣霜静静地守在火光旁，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和久违的归属感。
纵然师无道的话语刻薄，冷眼旁观，却为她点亮了生命新生的第一个夜晚。
远处隐约传来狼嚎，鸣霜没有再退缩半步。
她终于明白，有些光芒，即便在夜色之中，也永不熄灭。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