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转院和手术的事情，在顾决衡下属的运作下，迅速办理妥当。
看着妈妈被安置在拥有最先进医疗设备的私人病房，并由顶尖专家团队接手后，苏照照悬了几天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则系在了那个叫“月泷湾”的地方。
傍晚时分，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医院门口。
依旧是那位助理，为她拉开车门。
“苏小姐，请。”
苏照照拖着自己那个印着卡通猫咪图案的行李箱，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医院顶楼那间灯火通明的病房，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内空间宽敞得惊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好闻的木质香气，与顾决衡身上那股冷感如出一辙。
真皮座椅柔软得仿佛能将人包裹进去，但她却只敢小心翼翼地坐着，脊背挺得笔首，像个误入大人国度的孩子。
车子平稳地驶离市区，窗外的霓虹喧嚣逐渐被静谧的山林景色取代。
盘山公路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
当车子通过一道需要人脸识别和密码双重验证的雕花铁门后，一片极尽奢华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
绕过精心打理的园林景观，最终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月泷湾。
顾决衡的私宅。
助理为她拉开车门，早有穿着统一制服的管家和佣人列队等候。
“苏小姐，欢迎。
我是这里的管家，您可以叫我德叔。”
一位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
“先生的住所规矩比较多，请您务必遵守。”
德叔一边引着她往里走，一边交代着注意事项，像在背诵员工手册：“先生有极其严重的洁癖，室内必须保持绝对整洁，不允许有任何杂物。”
“一楼东侧尽头是先生的专属书房和健身房，未经允许，请您切勿靠近。”
“先生喜静，在家中请尽量避免发出过大的声响。”
“每日三餐会有专人准备，如果您有特殊需求，请提前西个小时告知厨房。”
……一条条“不准”和“必须”，像无形的栅栏，在她踏进这栋房子的第一刻，就开始层层叠叠地竖起。
别墅内部。
挑高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绝美的山景与远处的海平面。
室内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家具线条利落，所有物品都摆放得如同经过尺子测量，找不到一丝生活的随意和凌乱。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着她渺小而无措的身影。
苏照照跟着德叔，感觉自己紧张的要死了。
“您的房间在二楼。”
德叔带着她走上旋转楼梯，停在了一间客卧门口，“隔壁是先生的卧室。
请您记住，没有先生的邀请，不要进入他的私人领域。”
房间很大，这里有一面米色的墙壁和一张看起来柔软些的床。
“谢谢您，德叔。”
苏照照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表达友好。
德叔只是微微欠身，没回给她什么反应：“晚餐七点开始，请您准时到餐厅。
先生今晚不回来用餐。”
门被轻轻带上。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苏照照一个人。
她放下行李箱，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如同画卷般铺展的景色。
这里很美，美得不真实。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打开行李箱。
里面是她为数不多的日常衣物，几本喜欢的绘本，还有她常用的绘画板和一些散装的彩笔。
这些东西，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她拿出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这是她从小抱到大的伙伴。
犹豫了一下，她将兔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
然后，她开始整理衣物，顺便将自己画画的彩笔拿出来放在桌上。
房门被敲响了。
一名年轻的女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果盘。
“苏小姐，您好。
先生吩咐过，私人物品请妥善收纳在储物柜或抽屉里，不要摆放在明面上，以免影响整体观感。”
苏照照的脸颊瞬间涨红，像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
“啊，对不起，我马上收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将彩笔扫进抽屉里，连那只刚刚摆出来的兔子玩偶，也心虚地塞进了行李箱的夹层。
女佣放下果盘，微微躬身离开了。
苏照照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窒息感涌了上来。
连放一支笔、一个玩偶的自由都没有吗？
她抱住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顾决衡那个男人，他到底生活在一个怎样苛刻而无趣的世界里？
晚上七点，苏照照准时出现在餐厅。
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银质餐具，在头顶水晶吊灯的折射下，闪烁着光芒。
桌上只有一副碗筷，她独自坐在能容纳十几人的餐桌旁，面对着摆盘如同艺术品的几道菜肴，却感觉不到丝毫食欲。
周围的佣人安静地侍立着，目光低垂，但苏照照总觉得有无形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每一口都吃得异常艰难。
她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借口吃饱了，逃也似的回到了二楼那个房间。
夜渐渐深了。
陌生的环境，空旷的寂静，以及白天积压的委屈和孤独感，让苏照照毫无睡意。
胃里因为晚餐没吃好，开始隐隐发出抗议。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抵不过饥饿感，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探出头。
走廊一片漆黑寂静，隔壁顾决衡的卧室门紧闭着，他应该还没有回来。
她像一只偷溜出来的小老鼠，踮着脚尖，凭借记忆摸索着下楼，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别墅里只留着几盏昏暗的夜灯。
她好不容易找到厨房，打开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里面食材琳琅满目，却大多是她看不懂的英文标签或是处理好的半成品，根本找不到可以即食的东西。
正当她对着冰箱内部发呆时，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如同惊雷炸响。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
苏照照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关上冰箱门，回过头。
只见顾决衡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
他似乎刚回来，身上还穿着深色西装，只是扯松了领带，周身带着一丝夜晚的寒气和淡淡的酒意。
他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向来淡漠的墨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迫人。
“我……我有点饿，想找点吃的……”苏照照心跳如擂鼓，小声解释道，像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他没有说话，只是越过她，径首走到冰箱前，重新拉开门。
他略略扫了一眼，然后从某个保鲜格里拿出了两颗鸡蛋，一小把青菜，又从一个储物柜里找出了一包未开封的挂面。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动作算不上熟练，但目标明确。
苏照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只见这个男人，这个身价万亿、气场强大到能令整个商业圈震颤的顾决衡，解开了西装扣子，挽起雪白衬衫的袖口，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然后打开了燃气灶。
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
他往锅里接了水，等待水开的间隙，他修长的手指磕开鸡蛋，动作有些僵硬，但鸡蛋完美地落入了碗中，没有碎壳。
水开，下面，放入洗好的青菜，最后倒入搅散的蛋液。
整个过程，他依旧沉默，侧脸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却多了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青菜面，被放在了厨房中央的大理石岛台上。
“吃。”
他吐出一个字。
然后他转身，为自己倒了一杯冰水，靠在岛台的另一边，沉默地喝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苏照照看着那碗还在袅袅冒着白气的面条，金黄的蛋花，翠绿的青菜，简简单单，却与她刚才面对的那些精致菜肴截然不同，充满了真实的烟火气。
她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她默默地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筷子，坐下，小小地尝了一口。
味道很淡，甚至盐好像放得有点不均匀，但热乎乎的食物下肚，瞬间驱散了胃里的不适和心头的寒意。
“谢谢……”她低着头，声音细细地道谢。
顾决衡没有回应，只是晃动着手中的水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目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
“协议附加条款第三条，看清楚。”
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照照一愣，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根面条，眼神茫然。
顾决衡的视线与她撞个正着，看到她鼓着腮帮子，睁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样子，他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合约期间，乙方需保证自身健康，避免因个人原因影响甲方权益。”
“所以，按时吃饭，是你的责任。”
原来是因为协议。
苏照照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像被细微的针尖戳破了一个小口，慢慢泄掉。
她低下头，继续吃着面条，闷闷地“嗯”了一声。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身体彻底暖和过来。
苏照照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机，再次对顾决衡道谢：“我吃好了，谢谢您的面。
您……晚安。”
她不敢再多待，转身快步上楼回了房间。
厨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顾决衡站在原地未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
他的目光落在洗碗机紧闭的门上，又缓缓移到岛台前刚才苏照照坐过的位置，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想起她刚才被吓了一跳时瞪圆的眼睛，像受惊的鹿。
想起她低头吃面时，纤细脖颈弯出的脆弱弧度。
也想起她道谢时，那双总是试图扬起笑容的眼睛里，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不安。
一种极其陌生而细微的情绪。
烦躁。
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冰水一饮而尽，刺骨的凉意划过喉咙，试图压下那点莫名的异样。
他拿出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明天早上，让厨房准备一些容易消化的夜宵点心，放在她能找到的地方。”
“避免类似影响睡眠的情况再次发生。”
挂断电话，他又在空荡的厨房里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楼上，苏照照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今晚的顾决衡，让她感到更加困惑。
他明明那么冷漠，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协议的冰冷刻度，可他却又亲手为她下了一碗面。
那碗面的温暖，是真实的。
可他话语里的疏离，也是真实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