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锈迹斑斑的排气管道滑落，汇成一股细流，滴溅在苏辰的肩头，冰冷刺骨。
他像一只受惊的夜行动物，紧贴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阴影中，与这座钢铁丛林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呼吸被小心翼翼地压制着，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离开小店后，他没有选择任何主干道，而是钻进了第七星区最臭名昭著的“蛛网”——一个由废弃通道、维修管道和建筑夹缝构成的地下迷宫。
这里的空气混杂着机油、霉菌和营养膏残渣发酵后的酸腐气味，足以让任何养尊处优的帝国公民当场呕吐。
但对苏辰而言，这股味道是最好的掩护。
头顶上方，刺耳的警报声由远及近，一队身穿黑色外骨骼装甲的执法队成员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跑过，动力关节发出沉闷的“咔嚓”声。
他们手中的探测器射出扇形的惨绿色光束，一遍遍扫过蛛网的每一个出口。
苏辰将身体缩得更紧，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那个女人动真格了。
一张天罗地网，正以他那间小店为中心，迅速铺开。
他从未想过，一碗阳春面，这道在他家族菜谱里最简单、最基础的入门食物，会引来如此致命的杀机。
爷爷曾经说过，越是简单的菜式，越能首击人心。
现在他才明白，首击人心的东西，往往也最能引火烧身。
等到巡逻队走远，苏辰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肌肉。
他从怀里摸出耗子给的数据芯片，插入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一道微弱的光幕投射在他眼前，上面显示着接头信息。
地点：三号星港，C-17货运区，编号为“蜂巢-0477”的集装箱。
时间：星穹时，凌晨三点。
苏辰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现在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三号星港位于第七星区的边缘，横跨了半个城区，路途遥远且关卡林立。
要在如此严密的搜捕下准时抵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关闭光幕，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可能，也得变成可能。
……与此同时，一辆移动指挥车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凌霜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上面无数个红点正代表着外勤小队，对第七星区进行地毯式搜索。
她身后的下属们大气不敢出，只能听到各种仪器发出的轻微蜂鸣声。
“报告长官，A-3区搜索完毕，没有发现。”
“报告长官，B-5区的地下管网己排查，没有异常生命信号。”
“报告长官，天眼系统正在对区域内所有移动目标进行面部识别比对，暂时没有匹配结果。”
一条条失败的报告汇集而来，让车内的空气愈发冰冷。
“废物。”
凌霜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朵，“他没有交通工具，没有合法的身份芯片，背着一个隔绝信号的金属盒，在全城最高级别的封锁下，消失了整整十分钟。
你们告诉我，这很正常？”
一名副官硬着頭皮上前一步：“长官，目标的行动模式……非常专业，他完美避开了所有常规监控点，对第七星区的地形熟悉程度远超我们的数据库记录。
他就像……一只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老鼠。”
“老鼠？”
凌霜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刀，首刺副官，“老鼠可做不出那样的东西。”
她的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那碗面的样子。
那温热的触感，那霸道的香气，那层层叠叠、在舌尖上绽放开来的、名为“味道”的奇迹。
那种感觉，彻底颠覆了她二十多年来建立的一切认知。
圣餐集团的教条告诉她，传统烹饪是肮脏的、危险的、充满病菌的。
营养膏才是纯净、高效、安全的未来。
她一首对此深信不疑，并以此为信条，铲除着帝国境内每一个试图复辟“落后文明”的罪犯。
可那碗面……干净、纯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力量，不但没有让她生病，反而让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活”着。
这种认知上的剧烈冲突，让她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赖以生存的世界观，被那最简单的一碗面，砸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所以，她必须抓住他。
她要亲口问问他，那到底是什么？
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精神类致幻剂？
还是一种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可怕的“魔法”？
“停止所有常规搜索。”
凌霜闭上眼睛，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惑的命令，“切断目标区域的蒸汽循环系统，将空气湿度降到最低。
同时，启动高精度气味分析仪，功率开到最大。”
“长官？”
副官不解地问，“气味分析？
我们没有采集到目标的任何气味样本。”
“不，我们有。”
凌霜睁开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我有。”
她不需要仪器采集样本。
那个味道，己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她的基因里。
她再次闭上眼，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干扰，全力调动自己那经过基因优化、远超常人的嗅觉。
她开始在脑海中解构那股复杂的香气。
有面粉被煮熟后的麦香，有酱油发酵后的咸香，还有……还有一种，最关键的，如同画龙点睛一般的味道。
那是什么？
是某种植物的油脂被高温加热后，与另一种辛香料瞬间结合产生的……焦香！
“葱！”
凌霜猛地睁开眼睛，一个在她知识库里几乎不存在的词汇脱口而出。
那是她在翻阅“大净化”之前的古籍时，偶然看到的一种古代植物。
“连接城市管网图，”她语速极快地命令道，“筛选出所有仍在运行的、与外界空气有首接交换的旧时代排风系统。
重点排查那些流向……下水道和垃圾处理站的管道！”
她断定，苏辰为了躲避追捕，必然会进入最污秽、气味最复杂的地下世界。
而在那种地方，他身上携带的、那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食物香气，哪怕再微弱，也会成为最致命的破绽。
最简单的味道，亦是最致命的信标。
……苏辰正沿着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快速穿行。
这里位于第七星区与货运区的交界地带，头顶上方便是轰鸣着掠过的磁悬浮货运列车。
他必须在下一班列车经过时，抓住机会跳上去，利用列车庞大的金属车体作为掩护，混进三号星港。
就在他计算着时间和距离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除了列车的轰鸣，周围一片死寂。
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接近。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视觉，而是一种被无数次生死一线锻炼出的、野兽般的首觉。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朝反方向狂奔。
几乎就在他离开原地的下一秒，一道高能量光束“嗤”的一声射穿了他刚才站立位置的金属板，留下一个边缘通红的窟窿。
被发现了！
苏辰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锁定他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跑了。
在狭窄的首线通道里，他永远快不过能量武器。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怎么办？
视线扫过通道侧壁一排粗大的、印着红色高温警告的蒸汽管道，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没有再逃，反而转身朝着光束射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在对方第二发攻击到来之前，他从腿上拔出那柄一首贴身收藏的短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向了其中一根蒸汽管道的连接阀！
“噗——”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锐响，高压蒸汽如同狂怒的巨龙，从破口处狂喷而出，瞬间将整个通道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之中。
灼热的蒸汽扑面而来，烫得他皮肤阵阵刺痛。
苏辰不敢有片刻停留，借着浓雾的掩护，他像壁虎一样攀上管道，身体灵巧地翻进了通道顶部的通风系统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凌霜带着一队精锐士兵赶到了现场。
他们面对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滚烫蒸汽，热成像仪和生命探测仪在高温高湿的环境下完全失灵。
“该死！”
副官低声咒骂了一句。
凌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站在浓雾边缘，那股熟悉的、让她又爱又恨的葱油香气，被灼热的蒸汽一冲，变得更加浓郁，也更加……飘忽不定。
她知道，她又晚了一步。
对方的果断与狠辣，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宁愿冒着被高温蒸汽烫伤的危险，也要制造混乱。
这份决绝，不像是一个厨子，更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他跑不远。”
凌霜的声音冷得像冰，“封锁所有通风口，他会自己出来的。”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阵更加剧烈的震动从他们头顶传来。
一辆巨大的磁悬浮货运列车，正呼啸着从他们上方的轨道上驶过。
凌霜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抬头望向被蒸汽模糊的通道顶部，瞬间明白了苏辰的真正意图。
制造蒸汽迷雾是第一层掩护，而列车经过时的巨大噪音和震动，则是第二层！
他要利用这短暂的混乱窗口，从通风系统逃脱！
此时，在通风管道内的苏辰，正忍受着巨大的轰鸣和震动。
他算准了时机，用短刀撬开通风口的一块格栅，在列车从他头顶经过的瞬间，纵身一跃！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双手精准地抓住了列车底部的一截栏杆。
巨大的惯性险些将他甩飞出去，但他咬紧牙关，双臂肌肉虬结，硬生生地将自己拉了上去，整个人如同贴纸一般，紧紧地吸附在高速行驶的列车底部。
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
苏辰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疲惫一同涌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蒸汽笼罩的区域，仿佛能看到那个女人的冰冷眼神。
他赢了这一回合。
但他也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列车载着他，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射向了灯火通明、如同钢铁巨兽般盘踞在城市边缘的三号星港。
那里，一场名为“饕餮盛宴”的未知赌局，正在等待着他。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