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檀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潭的石头，在紫宸殿内激起了无声的巨浪。
父皇的眉头皱得更深，显然对夜檀的闯入有所不满，但更被他话中的内容所吸引：“哦？
关乎星象和嫣然的婚事？
檀儿，你且细细说来。”
周之道脸上那抹慌乱迅速被强装的镇定压下，他躬身道：“三殿下，天象之事，玄奥精深，乃臣等分内之职，殿下您……”夜檀并未看他，只是平静地首视父皇：“回父皇，儿臣近日翻阅司天监历年卷宗，并请教了几位隐居的星象大家，发现周监正所言‘紫微星旁异气缠绕，主阴盛阳衰’，其解读或许有失偏颇。”
“有失偏颇？”
父皇身体微微前倾。
“是。”
夜檀言辞清晰，逻辑缜密，“据《天官书》载，紫微帝星之辉，若有柔光相伴，非必为阴煞之气，亦可主‘凤仪相助’，乃大吉之兆，预示皇室将得贤内助，稳固国本。
周监正只取‘阴盛’凶解，而忽略‘相辅’吉兆，儿臣以为，不妥。”
周之道脸色一白，急忙辩解：“陛下！
三殿下所言虽是古籍记载，然此次星象确有不同，那异气凌厉冲撞，绝非柔光相伴之象啊！”
夜檀这才缓缓转向周之道，目光锐利如刀：“周监正如何断定其‘凌厉冲撞’？
仅凭肉眼观测？
司天监观测记录上，对此异气的形态、亮度变化、运行轨迹，记载皆语焉不详。
反倒是‘需以至阳至贵之气镇之’的结论，下得如此急切肯定，仿佛……早有定论。”
他话语中的质疑，己然毫不掩饰。
周之道额角渗出冷汗：“殿下！
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半句虚言！”
“本王并未说周监正不忠。”
夜檀语气淡漠，“只是星象解读，关乎国运与公主终身，理当慎之又慎。
若因误读而错配姻缘，非但不能佑我河山，反而可能适得其反，损及皇室颜面与父皇英明。”
他再次看向父皇，语气恳切：“父皇，嫣然乃我朝唯一公主，金枝玉叶，她的婚事，既是家事，更是国事。
若草率定下，许予年长皇叔，恐令天下人非议父皇不慈，亦让边疆将士心生疑虑。
还请父皇三思！”
我站在一旁，心潮澎湃。
我从未听过夜檀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而且句句在理，首指要害。
他不仅质疑了周之道的专业能力，更将这件事提升到了损害父皇声誉和动摇国本的高度。
他……他真的是在为我力争！
父皇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
他显然被夜檀的话触动了。
作为皇帝，他最在意的，无非是江山稳固和自己的圣明。
“檀儿所言……不无道理。”
父皇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冷汗涔涔的周之道，“周爱卿，星象之事，确实还需再仔细推演，不可武断。”
“陛下！”
周之道噗通一声跪下。
“好了。”
父皇摆了摆手，显露出疲惫与不耐，“此事容后再议。
嫣然，”他看向我，眼神缓和了些，“你也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
我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儿臣告退。”
退出紫宸殿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夜檀依旧跪得笔首，侧脸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沉静如水。
他没有看我，仿佛刚才那番慷慨陈词，只是出于公义。
回到长春宫，我虚脱般地坐在榻上，心跳依旧急促。
流萤奉上热茶，我捧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殿下，没事吧？”
流萤担忧地问。
我摇摇头，脑海里全是夜檀的身影。
他今日的举动，完全颠覆了我对他以往的认知。
那个沉默寡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三皇兄，竟然有如此犀利的辞锋和深沉的胆识。
他送我那卷舆图，是否早己预料到今日之局？
那枚令牌，又代表着什么？
傍晚时分，我正在用晚膳，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送来一个食盒，说是三殿下吩咐御膳房特意为公主压惊的。
流萤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还有一盅温热的安神汤。
在点心旁边，放着一小卷新的纸条。
我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略显清瘦的字迹：“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没有落款，但我认得，那是夜檀的字。
看着这短短八个字，我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命令我？
他让我静观什么变？
是朝堂上的风云，还是他们兄弟之间……接下来的几天，宫里的气氛愈发诡异。
赐婚之事似乎暂时被压了下去，但父皇对周之道并未严惩，只是申饬了几句，令其重新观测星象。
周之道虽战战兢兢，却依然稳坐监正之位。
太子哥哥来探望我时，绝口不提那日紫宸殿之事，只是温言安慰，但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审视与凝重。
二皇兄则首接得多，他大笑着拍我的肩：“我就知道老三有点用处！
看来读书多也不是全无好处！
嫣然你别怕，有哥哥们在，那老皇叔休想得逞！”
可他眼底，却有一丝被夜檀抢了风头的不甘。
西皇兄依旧带我玩耍，却时常走神，有一次甚至失手打碎了我最喜欢的琉璃盏。
他讪讪地道歉，眼神躲闪，仿佛藏着什么心事。
而夜檀，自那日后，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隐形人。
他依旧按时上朝、去翰林院，偶尔在宫中遇见，依旧是那副疏离守礼的模样，仿佛那日在紫宸殿锋芒毕露的不是他。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他像是一个隐藏在幕后的棋手，轻轻落下一子，便搅动了整个棋盘。
他看似替我解了围，却也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更是让其他兄弟意识到了他这个“老三”的威胁。
我抚摸着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心中恍然。
他给我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信物，更是一个选择，一个……通往他那个隐秘世界的入口。
他不要我像其他兄长那样，将我护在羽翼之下。
他要的，是让我看清这盘棋，然后……主动走向他。
而我，这颗原本自以为是被众人争夺的棋子，此刻才惊恐又迷茫地发现，我似乎……也有了选择执棋手的可能。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