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夜，歌手的声音，顾怀谦深邃的眼神……所有的一切，像退潮般迅速远去。
强烈的恍惚感击中林晚，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灵魂仿佛被强行抽离，拽进了一条幽暗的时光隧道。
耳边最先清晰起来的，是尖锐刺耳的上课铃声。
还有那种熟悉的、属于高中教室的，混合着粉笔灰、旧书本和年轻身体汗味的空气。
十年前。
云城一中。
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试后。
深秋的寒意己经无孔不入。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彻校园，瞬间点燃了饿狼般的少年们的热情。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食堂。
林晚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她需要仔细地检查一遍座位，看看有没有不小心掉落的橡皮或笔芯——这些都是她需要精打细算的消耗品。
然后，她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旧饭盒，混在人群的末尾，低着头，默默走向食堂。
食堂里人声鼎沸，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龙。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品的味道，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是寻常，对于林晚而言，却是一种奢侈的诱惑。
她每个月的生活费少得可怜，母亲改嫁后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给她的钱时有时无，最近半年，彻底断了。
奶奶家……她不敢开口，也深知开口无用。
她排在最便宜的那个素菜窗口队伍里，队伍移动得很慢。
她紧紧攥着饭盒和里面几张薄薄的饭票，计算着这个星期还能吃几顿有菜的饭。
“喂，快看，是顾怀谦！”
“他又去那个窗口打饭啊？
他家条件不是很好吗？”
“谁知道呢，可能人家就爱吃那家的红烧肉吧。”
旁边女生的窃窃私语声飘进林晚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不远处的一个热门窗口前，穿着干净蓝白色校服的顾怀谦格外显眼。
他身姿挺拔，即使在拥挤的人群里，也自带一种清朗从容的气场。
他打完饭，端着堆得尖尖的餐盘转身，餐盘里赫然有一份油光红亮的红烧肉。
仿佛是巧合，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晚所在的队伍，与她的视线有了一刹那的交汇。
林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烫。
一种混杂着自卑和难堪的情绪涌上来。
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天之骄子，成绩优异，家境优越，是老师和同学目光的焦点。
而她，是沉默寡言，永远穿着旧衣服，为生计发愁的透明人。
她打好自己的饭——二两米饭，一份几乎看不到油水的炒白菜。
找了一个最角落、靠柱子的位置坐下，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开始默默地、快速地进食。
她需要赶在晚自习前，去学校的小超市做一小时整理货架的兼职，那是她目前唯一稳定的收入来源。
食堂里的人渐渐少了。
就在林晚快要吃完的时候，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桌边。
她疑惑地抬起头，心脏猛地一跳。
是顾怀谦。
他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他的那个餐盘。
“林晚同学？”
他的声音清润，带着一丝不确定。
林晚紧张得几乎拿不住筷子，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顾怀谦似乎有些局促，耳根微微泛红，他将自己的餐盘往桌上一放，语气尽量装作随意：“那个……食堂阿姨打菜手抖，这份红烧肉给我打得太多了，我吃不完。
浪费了可惜，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餐盘里，那份红烧肉几乎没动过，旁边还有一份几乎没碰过的西红柿炒蛋。
林晚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份诱人的红烧肉，又看看顾怀谦。
他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真诚的困扰，不像是在施舍，倒更像真的在为“浪费”而烦恼。
她的胃在叫嚣，尊严却在抵抗。
她知道，这绝不是“打多了”。
见她沉默，顾怀谦更窘迫了，他摸了摸鼻子，快速说道：“就……就当帮个忙。
我去教室放本书，餐盘……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可以吗？”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走，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
角落的桌子旁，只剩下林晚，和她面前那两份天差地别的饭菜。
食堂空旷的喧嚣远去，世界安静下来。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那份红烧肉的香气固执地钻进她的鼻腔，瓦解着她脆弱的防线。
过了很久，她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块肉，送进嘴里。
浓油赤酱的香甜瞬间在味蕾上炸开，混合着肥瘦相间肉块的软糯，是一种她几乎快要忘记的、属于“家”和“温暖”的味道。
眼眶毫无预兆地就湿了。
她赶紧低下头，拼命地往嘴里扒饭，混着那份西红柿炒蛋，还有不断滚落的、咸涩的泪水，一起咽了下去。
那顿饭，她吃得很快，也很干净。
洗完两个餐盘时，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晚风从食堂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但她却觉得，这是进入高中以来，第一次，身体里有了些许暖意。
那份暖意，来自一份“打多了”的红烧肉，和一个少年笨拙又温柔的善意。
她不知道的是，食堂二楼的拐角处，顾怀谦一首静静地看着她吃完，看着她洗好餐盘离开，才轻轻松了口气，嘴角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安心的弧度。
风继续吹着，吹动了少年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命运那根无形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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