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到地平线边缘,残存的光给湖面铺上层金丝帛,湖水被风吹得荡漾,生出一层水银似的浪花,轻轻拍打着立在水中的亭柱。
沈沂命下人在亭子临水的那边放置了张软榻,被程乞发现往里挪了挪。
她近些月闲来无事,又出不了门,在湖里养了些鱼,总待在那里,吹风看书,或是小憩。
程乞来的时候,沈沂正在软榻侧卧着,小臂支在青纹蝴蝶花枕上,两手交叠,凝视停在湖边的雀儿发呆。
立在亭子口的贴身侍女芳华老远瞧见程乞来了,把原本搁在旁边的屏风摆在了榻前,拦住了程乞的脚步。
这种待遇不是一次两次了,屏风外的石制桌凳就是给程乞准备的,这个季节坐上尤其冻人。
“膳房做了银耳羹,想着你爱吃,给你送些来。”
崔公公上前把食盒放到桌子上,程乞推到对面。
芳华不动,说明屏风里的人没有接的意思。
“近来永安天气转凉,你一向身子不好,不要常坐在这,我让人给你做了几件厚衣裳,过两天就送过来了。”
屏风那头传来翻书声,人醒着,就是不愿回应。
“你若实在喜欢,就加建一片室内湖,不过要费些时间,”程乞显然是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根本不恼,“今年把你送去天南好不好,那边暖和些。”
亭中只能听到程乞沙哑低沉的嗓音,呼呼的风声像是在嘲笑他热脸贴冷屁股。
自崔公公跟着程乞以来,除了面对这位前上卿,就没见过他对谁有好脸色。
每次来,他都怀疑圣上在沈府门口撞了邪。
京华许早就有传言说这位圣上对沈家少家主情根深种,这么看来所言非虚,那些说圣上对沈上卿名义上软禁实则杀之后快的人简首实在扯淡。
“沈沂!
我给你脸了!
说话!”
程乞还是恼了,站起来要推那屏风。
一缕蓝色荧光从身后绕上来,扯住程乞的手腕,把他往后拉,程乞迫不得己后退了几步。
沿着荧流看过去,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位男子。
他身穿软烟罗白云纹镶滚交领大袖衫,配条玄色宫绦,小臂上搭着件披风,徐徐向两人走来。
两人的着装不能说完全相同,只能说大致相似,仔细瞧去,程乞有些模仿那男子的意味。
程乞的手腕轻轻一转,那萤线便断开了。
“小把戏。
看见本君为何不拜?”
那男子经过程乞,留下句:“无耻小人。”
在己经从屏风后出来的沈沂身边站定。
崔公公眼瞧有剑拔弩张之势,出来打圆场,“沈家主,圣上也是来关心你,何必闹得不愉快。”
话里话外把锅甩到沈沂身上,外人听了好像反倒是她求着见程乞似的。
许是太久没伺候沈沂,忘了她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温顺,也可能是在程乞身边得了势,得意忘形了,也敢来下沈沂的面子。
“崔茺,你是越来越硬气了。”
只一句话,沈沂就把程乞对崔公公的不满勾了出来。
那男子只觉垂着的手被人勾起,随后握住,听得旁边的人继续说道:“当初向他举荐了你,真以为是你做事妥帖,你可是忘了自己原本的姓氏。”
一下子骂了两个人。
要说崔茺的升官路,倒也是称得上平坦,沈沂任上卿那年,是崔茺的师父伺候,那时崔茺还不姓崔,而是姓程,跟了程乞才改了姓。
这程乞刚上位,沈沂就把崔茺安排到他身边,仅凭句“让他跟着你”让崔茺爬到如今的地步。
只是件小事,程乞自然由着沈沂。
推上去也不是沈沂让人照顾程乞,就是为了恶心他,崔茺和他同姓,却是个太监,得势手段也和程乞毫无二致。
假装不恼是不可能的,程乞不敢冲沈沂发火,只能连续好几天怒踹崔茺。
明嘲暗讽完,沈沂转头对那男子温声细语,“这衣裳衬你。”
“你眼光一向就好。
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他将披风搭在沈沂肩上,牵上她的手离开亭子,芳华紧跟其后。
程乞轻嗅着沈沂与她擦肩而过时飘至鼻尖的香气,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崔茺自知说错了话,安安静静立在程乞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程乞给他一脚。
“记得许多年前,我与她也曾这般亲近。”
等人走远,程乞自言自语着。
崔茺心惊肉跳,不会回应他。
“你先回去吧。”
“是。”
崔茺拱手,退了出去。
芳华跟在沈沂二人身后,走至房门口,沈沂让她回去歇着了。
行至后院,芳华在拐角处瞥见个人影。
沈府奴仆不多,芳华基本都认识,那个身影不像是府里的人。
她西处乱瞟,在右手草丛里找到一个树枝,有总比没有好,她捡起来,蹑手蹑脚走过去。
树枝正要挥到脸上,崔茺忙摆手出声:“芳姑娘,是咱家,是咱家,别挥了。”
确定了是谁,芳华停下手,但没有把树枝丢掉,“你怎么在这?”
“芳姑娘,沈家主和圣上的关系总不能永远这么紧张,咱们做贴身下人的,该多做点,你说是不是?”
崔茺眼珠子一转,话就冒了出来。
倘若他能让沈家主对圣上脸色好些,必定少不了好处,说服了芳华,还愁没法在沈家主这吹枕边风?
如意算盘打得响了,可惜芳华不和他同流合污,“家主厌恶他,我也厌恶他,想让我替他说好话,你做梦去吧。”
“你瞧瞧,姑娘这就目光短浅了,这永安是圣上的,圣上高兴是最重要的,到时候不是能……”崔茺用尽口水,芳华也无动于衷,利诱不管用,他就开始威逼。
“你可没少顶撞圣上,就不怕圣上怒发冲冠把你处死?”
崔茺不再用狡黠的脸面对芳华,而是改为高高在上的模样。
芳华树枝一扔,叉上腰,也趾高气昂起来,“有本事他来啊,我誓死不会背叛家主!
他杀了家主身边那么多人还不够,也要让我离开家主吗?
他敢吗?”
“祖宗!
你小声点!”
崔茺没想到这姑娘脾气如此泼辣,又不能上手捂嘴,双手不住下压着干着急。
沈府除芳华,其他仆人都是程乞派来的,这话指不定就被谁传到他耳朵里了。
“要不是你家家主,你早死八百回了。”
落下最后一句话,崔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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