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黑夜，将青岚镇的惨状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苍天白日之下。
断木焦土，残垣断壁，以及那无声嵌在瓦砾中的零星暗红，构成了一幅绝望的图景。
空气中弥漫的尘土与血腥味，并未因阳光的到来而消散半分，反而更加真切地刺痛着幸存者的神经。
林枫跪坐在赵明的遗体旁，许久未动。
手中的《基础引气诀》和那枚冰凉的青云令，沉甸甸的，仿佛压在他的心口上。
仙缘？
这用整个小镇和无数生命换来的“仙缘”，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他最终缓缓站起身，将册子和令牌小心地放入怀中，与那枚始终温润的玉佩贴在了一处。
现在不是迷茫和感伤的时候，他有必须做的事情。
他首先回到母亲身边。
林婉清依旧昏迷，但气息似乎比夜里平稳了一丝，或许是那参茸续命散起了些许作用，又或许是作为母亲的本能，让她顽强地活着。
林枫用找到的破旧门板和一些藤蔓，小心地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拖橇，将母亲轻轻挪到上面，盖好能找到的御寒之物，安置在一处背风且相对干净的断墙角落。
“娘，你等着，孩儿去做完该做的事，就带你离开这里。”
林枫低声说着，声音沙哑却坚定。
接下来，是更沉重，也更必须完成的仪式——让父亲入土为安。
他选择在自家医馆后院，那棵侥幸未被完全摧毁、只是枝叶焦枯的老槐树下。
这里曾是父亲闲暇时品茶看书的地方，是家的一部分。
林枫没有工具，只能用断剑和双手，在坚硬冰冷的土地上艰难挖掘。
泥土混着血污和灰烬，指甲翻裂，十指钻心地痛，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固执地挖掘着。
每一捧土，都像是在剥离一段过往的记忆；每一寸深，都像是在埋葬一份曾经的安宁。
父亲的音容笑貌，严厉的教导，偶尔流露的温和，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与眼前这片废墟形成残酷的对比。
泪水混合着汗水，无声地滑落，滴入新翻的泥土中。
坑穴挖好，并不深，也不够规整。
林枫回到断墙下，郑重地抱起父亲冰冷而残缺的遗体。
父亲的体重，此刻显得那么轻，仿佛一生的操劳和最后的守护，己耗尽了他所有的分量。
林枫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放入土坑中，仔细整理好盖在他身上的麻布，让他看上去尽量安详。
没有棺椁，没有香烛纸钱，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陪葬品都找不到。
林枫所能做的，只是将一捧捧泥土，轻轻覆盖上去。
泥土落在麻布上的闷响，是这寂静废墟中唯一的哀乐。
当最后一捧土填平，一个小小的坟茔出现在老槐树下。
林枫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块，用那半截断剑，耗尽力气，在上面刻下了“先考林公正云之墓”，落款是“不孝子林枫敬立”。
字迹歪斜，却透着刻骨的力量。
他跪在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没有抬起。
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无声的告别，一种责任的交接。
起身后，他目光扫过西周，看到了不远处赵明那孤零零的遗体。
这个陌生的修士，带来了灾难，也带来了渺茫的希望。
他同样是无辜的，是这场超越凡人理解之争的牺牲品。
同是天涯沦落人。
林枫轻叹一声，走到赵明身边。
“虽不知恩怨全貌，但你临终赠缘，我林枫承情，此地荒凉，便让你也入土为安吧，黄泉路上，或许不至太孤寂。”
他在距离父亲坟墓不远的地方，又挖了一个坑，将赵明葬下，同样立了一块无名的石块。
做完这一切，他己筋疲力尽，浑身沾满泥污，双手血肉模糊。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己是正午时分。
废墟中开始有更多的声响，是其他幸存者挣扎着爬出，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失去亲人的哀嚎。
哭声此起彼伏，像一根根针，扎在林枫的心上。
他看到隔壁家的王婶抱着她孩子的尸体，目光呆滞；看到街尾的铁匠张叔断了一条胳膊，正用烧焦的布条胡乱包扎，鲜血淋漓。
他还看到，几个幸存的青壮年，眼中开始闪烁着一种绝望而危险的光芒，他们聚集在一起，低声商议着，目光不时扫过林枫这边，更准确地说，是扫过他安置母亲的那个角落，以及他刚刚挖掘坟墓时显露出的力气。
灾难之后，秩序崩塌，生存的本能往往会催生出最原始的恶。
林枫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也一点点硬了起来。
他走到母亲身边，握紧了那半截断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他必须保护母亲，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也是父亲用生命守护下来的。
就在这时，天空之上，隐约传来几声尖锐的破空之音，由远及近！
声音与昨日那毁天灭地的轰鸣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飞行器划破空气的声响。
幸存的镇民们惊恐地抬头，有的瑟瑟发抖地重新躲回废墟，有的则茫然望天，不知是福是祸。
林枫心中一震，猛地想起赵明临终的警告——“魔修……可能……还会来……”是青云宗的人来查探？
还是……魔煞宗的追兵？
他迅速将拖橇拉到一处更隐蔽的残垣后，自己则紧贴墙壁，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
力量，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拥有力量！
不仅仅是救治伤患的医术，更是能够掌控自身命运，保护至亲不受伤害的绝对力量！
天空中的光影掠过，并未停留，似乎只是路过，很快便消失在远方。
虚惊一场。
但这一惊，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枫心中所有的犹豫和彷徨。
他走到那片新立的两座坟茔前，背对着残破的家园，面对着灰烬弥漫的天空。
朝阳正奋力突破云层，将万道金辉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也照亮了少年沾满污迹却异常坚毅的脸庞。
他缓缓举起右手，并非握拳向天，而是摊开手掌，仿佛要抓住那缕穿透阴霾的阳光，又仿佛在向这片埋葬了他过去的天地宣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与火的烙印，掷地有声：“皇天在上，厚土为鉴！
我林枫今日立誓！”
“此生踏入仙路，不为长生逍遥，不为权势滔天！”
他的目光扫过父亲的坟茔，掠过昏迷的母亲，最后望向那些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乡邻。
“只为——掌控自身命运，不再为蝼蚁，任人践踏！”
“只为——守护值得守护之人，不使今日之憾，明日重演！”
“此心此志，天地共证，若违此誓，神魂俱灭！”
话音落下的瞬间，胸前的玉佩似乎微微发热，一股暖流更清晰地汇入心田。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