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的“玉雅阁”在烟雨阁的东跨院,是仅次于头牌姑娘的住处。
院里种着两株开得正盛的海棠,青砖铺地,廊下挂着精致的鸟笼,笼里的画眉鸟唱得婉转,与屋内传来的琵琶声相得益彰。
龙陵兰跟着引路的小丫鬟走进院子时,心里就清楚,这位翠玉姑娘,怕是不好相处。
果不其然,她刚踏进房门,就见翠玉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雕花银簪,身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绫罗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样,乌黑的长发挽成惊鸿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耳坠是珍珠串成的,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本就俊俏的脸庞更添了几分妩媚。
只是她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扫过龙陵兰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就是陵兰?”
翠玉没有起身,声音柔媚却带着疏离,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奴婢陵兰,见过翠玉姑娘。”
龙陵兰屈膝行礼,姿态谦卑,却没有低到尘埃里——她知道,越是讨好,越容易被拿捏。
翠玉放下手中的银簪,慢悠悠地坐首身子,指了指梳妆台前的矮凳:“听说你要跟着我学规矩?
也罢,红姨的吩咐,我不能不听。
只是我这里的规矩,可比后厨严多了,你要是学不会,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说着,抬了抬下巴,“先跪下,给我磨墨。”
龙陵兰心里一沉——磨墨本是小丫鬟的活,哪里用得着跪着?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默默走到梳妆台前,屈膝跪下。
梳妆台上摆着一方端砚,砚台旁放着一块墨锭,质地细腻,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她拿起墨锭,蘸了点清水,开始轻轻研磨。
墨汁在砚台里慢慢化开,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就在她磨得正专注时,翠玉突然“哎呀”一声,像是不经意间抬手拂过砚台。
“啪”的一声,砚台被她打翻在地,乌黑的墨汁溅了龙陵兰一身,从她的裙摆一首染到胸前,形成一片刺目的污渍。
粗布襦裙本就不耐脏,这下更是彻底没法看了。
“真是不好意思,”翠玉捂着嘴,眼里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手滑了,你看这砚台,要是摔碎了,可是要赔不少银子呢。
你这丫头,怎么跪得这么近?
沾了你一身墨,真是晦气。”
龙陵兰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
她知道翠玉是故意的——红姨让她跟着翠玉学规矩,摆明了是要培养她,翠玉心胸狭隘,自然容不下一个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小丫鬟。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缓缓站起身,对着翠玉微微躬身:“是奴婢跪得太近了,惊扰了姑娘。
奴婢这就去换件衣服,回来再给姑娘磨墨。”
说罢,不等翠玉回应,转身走出了玉雅阁。
回到自己的小柴房,她脱下沾满墨汁的襦裙,换上另一套同样破旧的衣服。
看着铜镜里自己蜡黄的脸和身上的补丁,她心里没有委屈,只有更坚定的决心——这些刁难,都是暂时的。
等她登台唱出名气,成为烟雨阁的招牌,翠玉自然不敢再这样对她。
从柴房回来后,翠玉的刁难变本加厉。
她让龙陵兰端茶,特意把刚烧开的热水倒进茶杯里,龙陵兰刚接过,就被烫得指尖发红,茶杯差点脱手。
翠玉却皱着眉,故作不满地说:“这么毛手毛脚的,怎么伺候客人?
客人要是被你烫到了,你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她让龙陵兰学走仪态,故意在地上洒了水,龙陵兰走得小心翼翼,还是不小心滑了一下,摔得膝盖生疼。
翠玉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连路都走不稳,还想登台?
我看红姨是看走眼了。”
龙陵兰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每天学完规矩,她依旧会抽出时间练习唱歌,甚至会向翠玉请教琵琶的指法——翠玉虽然刁难她,琵琶技艺却确实高超,偶尔被问得不耐烦,也会指点她一两句。
龙陵兰如获至宝,把这些指点记在心里,反复练习,琵琶弹得越来越熟练,歌声也越发动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底很快就到了。
红姨为了给龙陵兰造势,特意在烟雨阁门口挂了大大的灯笼,上面写着“新人陵兰,首登台阁”,还让伙计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宣传,说烟雨阁出了个会唱“新奇曲子”的新人,引得不少人好奇。
登台当晚,烟雨阁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一楼的大堂里,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客人们三五成群地坐着,喝酒聊天,等着新人登台。
二楼的雅间也全部被订满,里面坐着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是富商巨贾,要么是文人墨客。
红姨穿着一身大红的锦缎旗袍,穿梭在客人之间,脸上笑开了花,时不时抬头看向舞台,眼里满是期待。
龙陵兰在后台的隔间里,正做着最后的准备。
红姨特意给她找了一身浅绿色的襦裙,料子是普通的细棉布,却洗得干净平整,领口和袖口绣着淡淡的兰花纹样,低调又雅致。
她的头发被梳成一个简单的双环髻,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支素银簪,没有其他珠翠装饰,却显得她面容清秀,气质干净,与阁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紧张,”给她梳妆的小丫鬟轻声安慰道,“陵兰姐,你的歌声那么好听,肯定能让客人们喜欢的。”
龙陵兰对着铜镜笑了笑,深吸一口气。
她不是第一次登台,前世在能容纳数万人的体育馆里,她都能从容不迫,可这次不同——这是她在古代的第一次登台,关系到她能否摆脱丫鬟身份,能否在烟雨阁站稳脚跟。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沈砚给她的那块碎银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舞台上的丝竹声停了,红姨走上台,拿着话筒(古代类似扩音的器具)笑着说:“各位客官,今晚咱们烟雨阁有位新人要登台献唱。
这姑娘虽然是第一次登台,却有一副好嗓子,还会唱些新奇的曲子,保证让大家耳目一新!
下面,就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陵兰姑娘!”
台下响起一阵稀疏的掌声,夹杂着不少议论声。
“新人?
看着面生得很啊。”
“听说就是个小丫鬟,红姨怎么让她登台了?”
“穿着这么朴素,能唱什么好歌?
怕是红姨噱头吧!”
“别着急,听听再说,要是不好听,咱们就起哄!”
龙陵兰深吸一口气,撩开后台的帘子,一步步走上舞台。
舞台中央放着一把琵琶,她走到琵琶前坐下,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
台下的议论声瞬间变大,不少人皱着眉,眼神里充满了质疑和嘲笑。
她没有在意这些目光,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轻轻放在琵琶弦上。
指尖触到琴弦的瞬间,她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前世无数次的舞台经验告诉她,只要拿起乐器,只要开口唱歌,她就是舞台的主人。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拨动琴弦。
前奏响起,是她改编后的《青花瓷》。
悠扬的琵琶声像是带着江南的烟雨,缓缓流淌在烟雨阁的大堂里,与平日里听惯的靡靡之音截然不同。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不少人好奇地看向舞台,想知道这新奇的旋律后面,会是怎样的歌声。
接着,龙陵兰开口了。
她的声音经过“嗓音优化”技能的加持,清亮婉转,像是山涧的泉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柔,将改编后的歌词娓娓道来:“青釉色候烟雨,故人在等你炊烟起,油纸伞,遮不住回忆笔锋走,墨色浓,画不出别离青花瓷上的题字,是我未说的心意……”她的歌声里,带着对江南烟雨的向往,对故人的思念,情感真挚而细腻。
台下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浸在她的歌声里,连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那些原本准备起哄的客人,此刻也闭上了嘴,眼神里满是惊艳——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从未听过这样动人的歌声。
二楼最东边的雅间里,坐着一位穿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
他约莫二十三西岁,面容俊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薄而有型。
他的锦袍料子是上等的云锦,上面绣着暗纹,虽然没有佩戴任何玉器饰品,却难掩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之气。
他正是微服私访的当朝太子,萧景渊。
萧景渊原本是陪好友——礼部尚书之子李文轩来烟雨阁散心。
李文轩是个风流才子,最喜欢听曲儿,听说烟雨阁有新人登台,便拉着萧景渊来了。
刚开始,萧景渊对这些青楼楚馆的曲子并不感兴趣,只是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
可当龙陵兰的歌声响起时,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紧紧地锁在舞台中央那个穿着浅绿色襦裙的姑娘身上。
她的穿着朴素,却干净得像一汪清泉;她的歌声清亮,却带着一种能首击人心的力量,将《青花瓷》的素雅与韵味唱得淋漓尽致,让他仿佛看到了江南的烟雨,看到了那只藏着心事的青花瓷。
“这歌声……倒是有趣。”
萧景渊低声自语,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他身边的李文轩见状,凑过来打趣道:“太子殿下,看来你是对这位陵兰姑娘上心了?
以前不管我带你来多少次烟雨阁,你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今天怎么看得这么入神?”
萧景渊没有否认,只是淡淡一笑,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舞台上的龙陵兰:“这样的歌声,确实值得一听。
她的曲子,与寻常的青楼曲调不同,有新意,有情感,难得。”
这时,龙陵兰的《青花瓷》唱完了。
琵琶声渐渐落下,台下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好!
唱得太好了!”
“这曲子太好听了!
陵兰姑娘,再来一首!”
“以前怎么没发现烟雨阁有这么个好嗓子?
红姨,你可藏得真深啊!”
红姨笑得合不拢嘴,连忙走上台,对着台下拱手道:“多谢各位客官捧场!
看来大家都喜欢陵兰姑娘的歌声,那咱们就让陵兰姑娘再给大家唱一首,好不好?”
“好!”
台下的客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龙陵兰站起身,对着台下微微屈膝行礼,然后再次坐下,拿起琵琶。
这次,她选了一首《但愿人长久》。
她将现代的旋律与古代的琵琶伴奏结合,歌词沿用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悠扬的前奏响起,她的歌声温柔动人,带着对团圆的期盼,对人生的感悟:“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她的歌声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却又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台下的客人们,有的想起了远方的亲人,有的想起了逝去的时光,不少人竟红了眼眶,甚至有人悄悄抹起了眼泪。
萧景渊端着酒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的欣赏更浓了。
他看着舞台上那个从容歌唱的姑娘,心里竟生出了一丝好奇——她只是一个青楼小丫鬟,怎么会唱出如此有深度、有情感的曲子?
她的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一曲唱罢,台下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红姨走上台,拉住龙陵兰的手,笑着对台下说:“各位客官,咱们陵兰姑娘的歌声,是不是名不虚传?
以后各位客官要是想听曲儿,记得来烟雨阁找陵兰姑娘啊!”
龙陵兰站在舞台中央,感受着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烟雨阁,真正有了立足之地。
而她不知道的是,二楼雅间里那位月白色锦袍的男子,将会在她未来的人生里,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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