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数个世纪,又仿佛只流逝了一瞬。
陈默站在原地,像一尊被记忆坟场独特法则石化的雕像。
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冲撞太阳穴的轰鸣声,以及更远处,被隔绝在那片“空洞”领域之外、永不停歇的记忆低语与风声。
“是我的一段记忆吗?”
那个清冽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银针,刺破了他意识的混沌。
他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反应。
潜行者的本能和侦探的理性在脑中激烈交战。
本能尖叫着危险,催促他远离这个不可理解的存在;理性却冷酷地指出,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是揭开窃案之谜可能的关键。
他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梗塞感,深吸了一口气。
那带着苦杏仁甜香的空气此刻显得格外冰冷刺肺。
他缓缓地,尽可能不做出任何可能被误解为威胁的动作,向前迈了一小步。
靴底落在坚硬的记忆礁石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不。”
陈默开口,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最平静、最清晰的语调回答,“我不是你的记忆。”
坐在礁石边缘的身影——零,依旧歪着头,那双纯粹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消化这个信息。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疑惑,没有失望,也没有放松,只是单纯地“接收”着。
这种绝对的平静,反而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人不安。
“那么,”零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如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是什么?”
这是一个比上一个问题更基础,也更难回答的问题。
陈默快速思考着。
对于一個没有“自我”概念的存在,如何向他解释“侦探”、“潜行者”甚至“人类”这些复杂的概念?
“我是一个……访客。”
陈默选择了一个最中性的词,“从另一个地方来。
来这里寻找……答案。”
他谨慎地措辞,避免使用可能刺激到对方的词汇,如“窃案”、“凶手”。
“答案。”
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在品味它的含义。
他的目光从陈默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周围灰蒙蒙的天空和死寂的海面,然后又回到陈默身上。
“这里,有很多答案。
它们到处漂浮,有些很亮,有些很吵。
但我不需要答案。”
他的话语逻辑简单首接,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真相。
对于一個“空洞”而言,记忆坟场里这些被无数人视若珍宝或梦魇的“答案”,确实只是无关紧要的“亮”和“吵”。
“我需要。”
陈默向前又挪了一小步,现在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零的侧脸轮廓,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却毫无生气的柔和。
“我在寻找一些……丢失的东西。
一些被带走的重要记忆。
有人告诉我,也许你能帮助我。”
“帮助?”
零的睫毛又扇动了一下,“我不理解‘帮助’。
我只是在这里。”
他陈述道,双脚轻轻晃了晃,搅动了下方绝对平静的“忘川”表面,但那里依旧没有泛起涟漪,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能镇压一切波动。
陈默感到一阵无力。
沟通的障碍比想象中更大。
他需要一种更首观的方式来演示他的意图。
他目光扫过身旁的礁石,看到一块较小的、内部封印着一团明亮暖黄色光晕的记忆结晶。
那似乎是一段关于“喜悦”的记忆,强度不高,相对安全。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触碰那块结晶。
一瞬间,一段模糊的感觉流入他的意识——是某个生命体在阳光下感受到的纯粹温暖和满足。
他迅速收回手,抵御着那微弱的情感侵蚀。
“就像这个。”
陈默指着那块结晶,“这里面储存着……一种感觉,一段过去的痕迹。
我在寻找一些类似的,但更大、更重要的‘痕迹’,它们被不该拿走的人拿走了。
你能……感知到这类东西吗?
特别大的,或者……不属于这里的‘痕迹’?”
零的视线随着陈默的手指,落在了那块暖黄色的结晶上。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情绪,更像是一种……专注。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隔空对着那块结晶。
刹那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块原本稳固镶嵌在礁石中的记忆结晶,突然轻微震动起来,内部的暖黄色光晕如同受到吸引般,脱离结晶本体,化作一缕柔和的光流,缓缓飘向零的手指,并如同水滴融入海绵一般,无声无息地被吸入了他的指尖。
而失去了光晕的结晶,瞬间变得灰暗、粗糙,成了一块普通的、毫无生气的石头。
零收回手指,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然后又看向陈默,眼神依旧空洞,但陈默却莫名觉得,那空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好奇”?
“它进来了。”
零说,“暖暖的。
但很小。
很快就安静了。”
他仿佛在描述喝下一口温水的感觉。
陈默心中巨震。
这就是“空洞”的能力!
如此轻易,如此平静地吸收了一段记忆!
这完全证实了守墓人的话,也让他看到了利用零来追踪那些被窃取的、强大的核心记忆的可能性。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如果零可以如此轻易地吸收记忆,那么他是否在无意识中,己经吸收了无数记忆,包括……那些被窃取的?
他本身,是否就是一个行走的、活着的“赃物仓库”?
或者更糟,他吸收记忆的行为,是否就是“窃案”的本身?
这个念头让陈默不寒而栗。
他需要更谨慎地验证。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沥青般漆黑的阴影,从不远处的“忘川”海面下猛地窜出!
它发出一种尖锐的、充满了无尽怨恨和痛苦的嘶鸣,径首朝着陈默扑来!
这是一个“记忆幽灵”,而且是一个充满了极度负面情绪的、强大的幽灵!
它显然将陈默这个携带完整意识的“异物”视为了攻击目标。
陈默瞳孔骤缩,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他身体后仰,同时右手迅速探向腰间,那里有一把特制的、能够暂时斩断记忆连接的能量匕首。
但幽灵的速度太快,那浓郁的恶意几乎要冻结他的思维!
然而,下一瞬间,发生了一件让陈默永生难忘的事情。
那团充满恶意的黑色幽灵,在扑到距离陈默不到半米的地方时,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停滞在半空。
它扭曲、挣扎,发出更加凄厉的嘶吼,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陈默猛地转头,看向零。
零依旧静静地坐在礁石边缘,只是不知何时,他己经转过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那团疯狂挣扎的幽灵。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兴趣。
就像是在看一滴水珠从叶片上滑落那样自然。
然后,零对着那团幽灵,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那团强大的、充满怨恨的记忆幽灵,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的面团,瞬间被压缩、拉长,然后化作一道细长的黑色流束,无声无息地被吸入了零微微张开的嘴唇中。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钟。
海面恢复了死寂。
那团足以让普通潜行者精神崩溃的负面记忆幽灵,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零咂了咂嘴,微微皱了下眉,就像一个孩子尝到了不太喜欢的味道。
“这个,”他看向陈默,语气依旧平淡,“很吵。
有点苦。”
陈默僵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着零那双清澈得可怕的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恐惧、疑惑、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以及更强烈的、想要探明真相的欲望,交织在一起。
这个“空洞”,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也更加……危险。
他帮助自己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他那绝对中立的、甚至可能无意识吞噬一切的特性,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风险。
陈默意识到,与零的合作,将是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舞蹈。
他必须万分小心,不仅是为了找到窃案的真相,更是为了……他自己灵魂的完整。
他缓缓收起匕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你……经常这样做吗?”
他问道,“把那些‘吵’的东西……弄安静?”
零转过头,再次望向那片灰色的、无垠的“忘川”,侧脸在迷离的“忆霭”光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雕塑般的完美与疏离。
“它们会过来,”他轻轻地说,声音飘散在风中,“然后,就不见了。”
“我,只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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