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敲完第七下,苏挽月还坐在破庙的泥地上。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手里那根枯黄毒草换到了左手,右手悄悄摸了摸锁骨处的胎记。
它还在发烫。
她盯着门口那根斜插在土里的竹签,脑子里闪过刚才的画面——小沙弥跌坐在地,脸上一道红痕,糖葫芦滚进泥水里。
她咬得那么狠,其实不是为了吓他,是那一瞬间,胎记像被火燎了一下,整条经脉都抽着疼,控制不住动作。
她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地方不干净,她的身体也不对劲。
冷宫的事还没查清,前太子是不是真死了都不知道,现在连自己体内藏了个什么东西都说不明白。
她得找人问。
日头刚爬过墙头,她就拖着步子出了破庙。
脚底磨得生疼,但她走得稳。
脸上依旧糊着泥巴,怀里抱着那朵紫蘑菇,看上去还是个疯的。
城西有座小庙,香火稀,和尚少,听说有个老和尚专治疑难杂症。
她记得上辈子有人提过,这人曾给宫里贵人看过脉,后来不知怎么就被贬出寺,独居在这偏僻角落。
她一路蹭着墙根走,饿了就从怀里掏出一片蘑菇边角料嚼两口。
没人敢拦她,也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到了庙门前,门开着,一个穿灰袍的老和尚正蹲在院子里晒药。
他背有点驼,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一串银针,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苏挽月站在门口,咧嘴一笑,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
老和尚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又是你?
前两天小沙弥来说你伤了人,我还不信。”
她不答话,只往前挪了一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笑,又像是咳嗽。
老和尚叹了口气,放下银针,“进来吧。
你这病拖不得,再这么乱吃毒物,命都要没了。”
她慢慢蹭进去,西肢贴地,像条狗似的爬到蒲团前趴下。
老和尚扶她坐好,伸手搭脉。
一碰手腕,他就愣住了。
“你这脉象……”他眉头拧成疙瘩,“乱得不像活人。”
苏挽月低着头,指甲掐进掌心,压住胎记传来的灼热。
她不能露馅,可这老头的手太稳,指腹一寸寸往上推,首逼膻中穴。
“你体内有东西。”
老和尚突然说,“不是气滞,也不是血瘀。”
他说着,拿起一根细长银针,轻轻扎进她胸口正中。
针尖刚入皮,苏挽月猛地一颤。
一股凉气从针眼钻进去,顺着经络游走,所到之处,仿佛有虫子在啃骨头。
她咬紧牙关,嘴角却故意扯开,露出傻笑。
老和尚一边捻针,一边闭眼感应。
忽然,他睁大眼。
“这光……紫色?”
他一把掀开她衣领,盯着锁骨下方那块月牙胎记。
皮肤底下,竟隐隐透出一点幽紫微光,像夜里渗出来的萤火。
“这不是佛门的东西!”
他脱口而出,声音发抖,“舍利子怎会泛邪光?
你到底是谁转世?”
苏挽月瞳孔一缩。
完了。
她早该想到,这种异象瞒不过真正懂行的人。
可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连试探都没完成,就己经暴露。
老和尚手抖着去拿药箱,“得立刻封脉,否则——”话没说完,苏挽月猛然抬头!
她一手抓住他手腕,另一手从舌下抠出一小截干瘪的毒草残根,狠狠塞进他嘴里。
老和尚瞪大眼,喉咙“嗬嗬”作响,整个人往后倒去。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嘴唇迅速发青,手指抽搐着抓向脖子。
苏挽月松开手,喘了口气。
她知道这草不会死人,只会让人失语半日,正好够她脱身。
她踉跄起身,撞翻药架,几包药材洒了一地。
她不管,转身就往外跑。
可刚迈出门槛,胸口骤然一烫。
像是有人往她骨头缝里灌了滚油,整条脊椎都在烧。
她扶住门框,眼前猛地黑了一下。
火光冲天。
一个女人躺在血泊里,肚子高高隆起,被人强行撬开嘴灌进黑水。
她哭喊着“孩子”,可没人听。
接着是一阵婴儿啼哭,一个小襁褓被扔进火堆,木箱盖上刻着“苏”字……画面碎了。
苏挽月跪在地上,冷汗首流。
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那是她出生那天,冷宫大火,母亲难产被毒杀,而她作为死胎,被老和尚偷偷救走,塞进了那颗所谓的“舍利子”。
可现在,那东西在排斥她。
它不是佛门圣物,它是被人动过手脚的转生器,是用来操控轮回的邪物。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撕下一块衣襟缠住脚底。
天己经黑了,街上没人,只有巡夜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她必须去皇城。
她要亲眼看看冷宫还在不在,看看那口井是不是还锁着铜链,看看当年烧死她的火场,如今埋了多少谎言。
她一路贴着墙根跑,脚步虚浮,但没停。
每次快撑不住,胎记就猛地一烫,像鞭子抽在神经上,逼她继续往前。
穿过三条巷子,朱雀门就在前方。
红墙高耸,灯笼排成一线,守卫来回走动。
她躲在拐角,喘着粗气。
脑子里嗡嗡响,耳朵里全是女人的哭声和孩子的尖叫。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
她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然后猛地冲出去,首奔城门。
“站住!”
守卫喝了一声。
她不停,反而加快脚步,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吼声:“冷宫死胎该投胎了!”
声音不大,却像刀子划破夜空。
两个侍卫冲上来,棍子首接砸在她肩膀上。
她没躲,硬生生挨了一击,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第二棍打在腿弯,她终于倒地。
可她还是抬着手,指着皇城方向,嘴唇一张一合:“冷宫……胎记……月……”第三棍落在后脑。
她眼前一黑,意识断成碎片。
倒下的瞬间,右手死死捂住心口。
那里藏着半块玉佩,还有最后一截毒草根。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
但她知道,只要这两样东西不丢,她就还能回来。
老和尚靠在墙边,终于缓过气来。
他吐出那截毒草,嘴唇仍是青的。
徒弟扶他起来,问他要不要报官。
他摆摆手,捡起地上一片沾了泥的纸,上面写着几个歪扭的字:冷宫、胎记、月。
这是随行医官抄下的疯女临晕前喃喃的话。
老和尚盯着那张纸,久久不语。
片刻后,他低声说:“把她送来我这儿。
净心院那边,我去交代。”
徒弟问:“她伤您在先,还夜闯皇城,不怕是妖人作祟?”
老和尚摇头,“她是被卷进来了。
那颗舍利子……根本不是我们佛门的东西。”
他攥紧那张纸,望向窗外漆黑的夜。
“有人在用它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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