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祭这日，天难得放了晴。
琉璃瓦上的积雪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沈微婉换上了仅有的一件湖蓝色宫装，领口绣着几朵简单的兰花——是春桃昨夜连夜绣的，针脚细密，藏着几分暖意。
“主子，真要带这个？”
春桃看着她把桃花瓣和安神散包在一起，塞进袖袋，眼里满是担忧。
“放心。”
沈微婉拍了拍她的手，“只是以防万一。”
她没说的是，这“万一”，几乎是必然。
前往太庙的路上，遇到不少嫔妃。
高位的嫔妃坐在轿子里，锦衣华服，珠翠环绕；低位的则像她一样步行，个个低眉顺眼，生怕惹祸。
沈微婉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鄙夷，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是苏怜月宫里的那个膀大腰圆的宫女，正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她。
太庙的仪式冗长而肃穆。
萧彻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接受百官朝拜，目光偶尔扫过后宫嫔妃，却没在沈微婉身上停留片刻。
苏怜月站在贵妃的位置上，穿着正红色宫装，头戴凤钗，美得张扬，眼角的余光却总往沈微婉这边瞟，像在确认什么。
仪式结束后，嫔妃们按规矩要去御花园“绕福”——沿着特定的路线走一圈，寓意来年平安。
沈微婉混在人群中，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走到假山下时，果然有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对着沈微婉福了福：“沈答应，贵妃娘娘说见您昨夜受了寒，特意让奴婢送碗姜汤来，就在假山后面的亭子里。”
沈微婉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笑了笑：“有劳公公了，我这就去。”
春桃想跟上来，却被那小太监拦住：“这位姐姐，贵妃娘娘只让沈答应一个人去呢。”
沈微婉对春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按原计划行事，自己则跟着小太监往假山后走。
假山后很僻静，只有一座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摆着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沈微婉走近了才发现，石桌旁的地面有些湿滑，像是被人泼了水，而亭子栏杆的一处，木头上有明显被松动过的痕迹。
“沈答应，请用吧。”
小太监催促道，眼神躲闪。
沈微婉拿起碗，指尖刚碰到碗沿，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只见那膀大腰圆的宫女带着两个太监，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沈答应，你的死期到了！”
宫女狞笑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跟我们贵妃娘娘作对！”
两个太监立刻扑上来，伸手就要抓她。
沈微婉早有准备，猛地将袖袋里的桃花瓣和安神散撒向他们——粉末混在风里，呛得两人首咳嗽。
“你敢耍花样？”
宫女怒喝着亲自上前，伸手就往沈微婉胸前推。
沈微婉顺势一躲，脚下却“不小心”踩到湿滑的地面，身体猛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撞向那处松动的栏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沈微婉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是萧彻。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假山后，身边只跟着李德全，脸色阴沉得可怕。
“皇上！”
宫女和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萧彻没看他们，目光紧紧锁着沈微婉，她的发丝散乱，眼眶微红，看起来委屈又惊慌，只有攥着他衣袖的手，微微发颤，却带着一股不肯松开的韧劲。
“这是怎么回事？”
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
“回……回皇上，是沈答应自己失足……” 宫女结结巴巴地辩解。
“是吗？”
沈微婉喘着气，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刚才这位姐姐说，是贵妃娘娘让我来喝姜汤，还说……要我下辈子投个好胎呢。”
她故意顿了顿，看向萧彻：“皇上，臣妾不想死，臣妾的父亲是忠臣，臣妾想活着等他平反……你胡说！”
宫女急得大叫，“是你自己想攀附皇上，故意在这里设局！”
“哦？”
萧彻挑眉，目光扫过湿滑的地面和松动的栏杆，“设局需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李德全何等精明，立刻上前：“皇上，奴才看这栏杆像是被动过手脚，不如彻查？”
萧彻没说话，只是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人，那眼神像刀子，刮得人头皮发麻。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把这几人拖下去，杖毙。”
“皇上饶命！
皇上饶命啊！”
惨叫声很快远去，假山后只剩下萧彻和沈微婉，还有低头站着的李德全。
沈微婉慢慢松开手，手腕上己被攥出红痕。
她低着头，不敢看萧彻，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一幕，她赌对了。
她算准了萧彻会在仪式后独自走走，算准了他对苏怜月的跋扈早有不满，更算准了“父亲平反”这西个字，能刺中他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你倒是机灵。”
萧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微婉福了福，声音轻得像羽毛：“臣妾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
萧彻笑了笑，弯腰凑近她，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龙涎香的味道，“在这宫里，光机灵是不够的。”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停在她的唇上，动作暧昧，眼神却冰冷：“你父亲的案子，朕记得。
但你要明白，朕能让你活，也能让你……死得更难看。”
沈微婉的身体瞬间僵硬，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衫。
她终于明白，眼前的男人不是救星，是掌控她生死的阎王。
“臣妾……明白。”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的目光，“臣妾不敢奢求别的，只求皇上给臣妾一个机会，一个证明父亲清白的机会。”
萧彻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收回手，转身道：“李德全，把沈答应挪到承乾宫的偏殿去，份例按嫔位份例给。”
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奴才遵旨。”
沈微婉也愣住了。
承乾宫是皇帝的寝宫之一，让她住到偏殿，意味着……他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谢皇上恩典。”
她只能低头谢恩。
萧彻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别让朕失望。”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微婉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李德全连忙扶了她一把，语气复杂：“沈答应，恭喜了。”
恭喜？
沈微婉在心里苦笑。
这哪里是恭喜，分明是把她从一个小牢笼，扔进了一个更大、更危险的牢笼。
但她终究是活下来了，还往前挪了一步。
远处传来春桃的呼喊声，带着哭腔。
沈微婉抬头望去，只见春桃正被皇后宫里的人拦着，想必是按计划打翻了茶盏，引来了皇后的注意。
她对着春桃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春桃看到她，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却懂事地跟着皇后的人离开了。
沈微婉站在假山后，望着御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她抬手挡了挡，指尖透过阳光，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看不清尽头的路。
这条路，布满了荆棘，却也藏着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快，却很坚定。
苏怜月，皇后，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等着吧。
她沈微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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