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乐乐再来幼儿园时，依旧是那副小小的、沉默的模样，被他的“叔叔”顾宸准时送到教室门口。
交接过程简短到几乎冷漠，顾宸的目光例行公事般扫过林薇和乐乐，便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林薇却并不气馁。
她昨天睡前仔细思考过，对于乐乐这样内心封闭的孩子，常规的集体活动和语言交流可能效果有限，需要找到一扇能通往他内心世界的特殊窗户。
上午的集体活动结束后，是固定的美工区活动时间。
今天林薇准备的是自由绘画。
“小朋友们，今天我们可以画任何你想画的东西哦。”
林薇将画纸和一大盒油画棒分发下去，“可以是开心的事，喜欢的人，或者梦里看到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孩子们兴奋地挑选着颜色，很快便沉浸在涂鸦的世界里，小嘴里还叽叽喳喳地描述着自己的画作。
乐乐坐在桌子旁，看着空白的画纸和五彩的画笔，没有动。
林薇没有催促他。
她拿起一张纸和几支笔，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自顾自地画起来。
她画的是窗台上那盆沐浴在阳光里的绿萝，线条简单，但充满生机。
“老师最喜欢绿色了，看着很舒服，对不对？”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乐乐轻声诉说。
画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乐乐的视线似乎落在了那盒油画棒上。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支深蓝色的笔上停留了片刻。
林薇心中一动，极其自然地将那支深蓝色油画棒拿出来，轻轻放在乐乐的画纸边上，柔声说：“这个颜色很漂亮，像夜晚的天空，也像安静的大海。”
说完，她不再关注他，继续画自己的绿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林薇以为今天又会毫无进展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一首安静搁在桌边的小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向了那支深蓝色的油画棒。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犹豫和谨慎，仿佛那支笔有千斤重。
终于，他的手指握住了那支笔。
林薇屏住呼吸，强忍着不去首视，心跳却微微加速。
乐乐拿起蓝色油画棒，在空白的画纸上画下了第一笔。
是一条短短的、僵首的蓝色线条。
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他画得越来越快，几乎是一种无意识的、带着某种压抑情绪的动作。
他不是在涂鸦，而是在用力地、反复地涂抹。
大片大片的深蓝色覆盖了画纸，颜色浓重得几乎要透纸背，中间夹杂着一些混乱的、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像是牢笼，又像是汹涌的、无法控制的浪潮。
整幅画面上，看不到一丝暖色，只有一片沉重、压抑、甚至令人有些窒息的蓝与黑。
这绝不是一个西岁孩子通常会画出的充满童趣的画面。
林薇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幅画印证了她的猜测，乐乐的内心世界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沉默要复杂得多，那里似乎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她放下自己的画笔，没有立刻对那幅画进行评价，而是轻声问：“乐乐画完了吗？
看起来很有力量呢。”
乐乐像是被从某种梦魇中惊醒，猛地停下笔，看着自己被蓝色油画棒弄脏的手指，又看看桌上那片压抑的色彩，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事。
“没关系的，”林薇立刻安抚道，抽出一张湿巾，自然地拉过他的小手，仔细地帮他擦掉手指上的颜色，“画画就是这样的，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老师帮你把小手擦干净就好了。”
她的动作轻柔，语气没有任何责备。
乐乐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依旧不肯抬头。
这时，助教李老师走过来，看到乐乐的画，惊讶地脱口而出：“哎呀，这孩子怎么画得这么……这么有想象力！”
林薇迅速接过话头，微笑着看向李老师，眼神里带着明确的提醒，“蓝色和黑色搭配在一起，很特别，对不对乐乐？”
李老师立刻会意，连忙附和：“啊，对，对！
很特别！”
乐乐似乎感知到了这善意的威护，小脑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下午顾宸来接时，林薇照例将乐乐送到门口。
顾宸的视线习惯性地先落在乐乐身上，确认无误后，才看向林薇。
“顾先生，”林薇神色如常，语气专业，“今天乐乐参与了绘画活动，表现得很专注。”
她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孩子的画有时能反映他们的情绪世界。
乐乐似乎对深色系比较感兴趣，作品很有……张力。
家长回家后如果看到孩子画类似风格的画，不必过于担心，这是他们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
当然，如果能多带他接触一些明亮鲜艳的事物，比如晴朗的天气出去散散步，可能会帮助他的情绪更多元化。”
她说得委婉而客观，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压抑”、“恐惧”的判断，只从专业角度给出了观察和建议。
顾宸听着，深邃的目光从林薇的脸上掠过，似乎想从中分辨出什么。
他那冷硬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薇感觉到，他听进去了。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他画了什么？”
“一片蓝色，”林薇回答，“很深很深的蓝色。”
顾宸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但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然后，他牵起乐乐的手，转身离开。
这一次，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再是单纯的无奈，而是多了一丝探究。
那位顾先生，在听到“很深很深的蓝色”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了然？
是刺痛？
还是别的什么？
她愈发确信，要打开乐乐的心结，那位看似冰山的“叔叔”，或许是关键，也是最难攻克的一环。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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