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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西北铁血抗战》孙铁柱周大雷完结版阅读_孙铁柱周大雷完结版在线阅读

虚空之眼一粒尘埃 著

都市小说完结

金牌作家“虚空之眼一粒尘埃”的都市小说,《晋西北铁血抗战》作品已完结,主人公:孙铁柱周大雷,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编写的非常精彩: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相持阶段,贫瘠而险峻的晋西北大地成为敌我拉锯的焦土。日寇重兵驻屯,伪军助纣为虐,晋绥军、八路军、地方武装在此犬牙交错,斗争残酷而复杂。 八路军苍云岭支队,一支在血火中淬炼成长的地方劲旅,成为插在敌人心脏的尖刀。支队长周大雷,草莽出身,作战勇猛刁钻,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擅打恶仗硬仗。政委林致远,弃文从戎的知识分子,冷静睿智,坚持原则与战略,致力于部队正规化和争取民心。两人从理念冲突到生死相托,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共同领导支队。 他们面对凶残狡诈的日军精锐“影刃”大队队长山本一木的步步紧逼;与装备精良、立场微妙的晋绥军独立第7旅旅长沈云清,在民族大义下合作周旋,又因理念和利益产生摩擦;更需在日寇频繁的“扫荡”、“清乡”中,带领支队和根据地百姓在绝境中求生、反击。 小说以苍云岭支队为核心,描绘了晋西北抗战的壮阔图景:从奇袭破敌、血战突围、智取物资、反特锄奸,到根据地建设、群众动员、统战友军,直至战略反攻。展现了中国军民在极端困苦下,用血肉之躯和不屈意志筑起钢铁长城,谱写了一曲铁血交织、气壮山河的抗战悲歌。

主角:孙铁柱,周大雷   更新:2025-09-22 23: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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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依旧在苍云岭的群峰间呜咽,只是少了青石峡那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黑石峪,这个蜷缩在苍云岭深处、只有几十户人家的破败山村,成了苍云岭独立团新的、也是临时的团部。

所谓的团部,不过是村头废弃的关帝庙。

庙宇早己残破不堪,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露出黑黢黢的椽子。

泥塑的关帝像色彩剥落,半边脸塌陷,空洞的眼窝漠然注视着下方这群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军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陈腐味、汗酸味、血腥味,还有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气息。

几盏用墨水瓶改成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更添几分压抑。

周大雷光着膀子,盘腿坐在一铺冰冷的土炕上。

炕沿下,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卫生员,正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肩膀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弹片撕裂的皮肉翻卷着,边缘发黑,中间渗着暗黄的脓液和丝丝缕缕的鲜血。

卫生员用一把用火烧过的、边缘己经发蓝的镊子,试图夹出嵌在肉里的小碎骨渣和布屑。

“嘶…轻点!

他娘的,这点伤算个鸟!”

周大雷龇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炕沿的尘土里。

他嘴里骂骂咧咧,试图驱散那钻心的疼痛,“当年老子在湘江边,被白狗子的开花炮弹掀飞出去七八丈,肠子都差点流出来,还不是用腰带一勒,照样砍翻了三个追兵!

哎哟!”

镊子触碰到了深处的神经,他猛地一抽,差点一脚把炕沿蹬塌。

小卫生员吓得手一哆嗦,镊子差点掉地上,眼圈瞬间就红了。

“团长…您…您忍忍…这…这得弄干净,不然…不然会烂的…” 小卫生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废什么话!

弄你的!”

周大雷不耐烦地低吼一声,抓起炕头一个油腻腻的烟袋锅子,也不装烟丝,就那么狠狠嘬了两口空烟嘴,仿佛能从那里面嘬出点止痛的劲儿来。

就在这时,草帘子被掀开,一股更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灌了进来。

林致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年轻的警卫员。

窑洞里昏暗的光线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凝滞了一瞬。

林致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大雷肩上那皮开肉绽的伤口、地上堆着的沾满血污和泥浆的绷带,以及墙角随意堆放的几支刚缴获的三八大盖、一挺歪把子机枪,还有几个打开的日军牛肉罐头和压缩饼干箱子。

他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仿佛空气中那混杂的气味和眼前这混乱的景象,都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窑洞中央,环视了一下这简陋到近乎原始的环境——残破的神像、漏风的屋顶、冰冷的土炕、充当桌子的破门板……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周大雷那张因疼痛和烦躁而扭曲、却又写满了桀骜不驯的脸上。

“周团长,伤口要紧吗?”

林致远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询问一件普通公务。

周大雷抬起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狼,警惕而锐利地盯了林致远一眼。

他没答话,反而猛地一拉胳膊,把猝不及防的小卫生员扯了个趔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他胡乱抓过一件同样破旧、沾着血点子的灰布褂子,粗暴地套在身上,遮住了那狰狞的伤口,然后才大喇喇地重新盘腿坐好,把烟袋锅子重重在炕沿上磕了磕,发出“梆梆”的闷响。

“死不了!

林政委是吧?”

周大雷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粗粝和不耐烦,他指了指对面一条瘸腿、落满灰尘的长板凳,“坐!

仗打完了,狗日的坂田联队长的脑袋也砍了,还顺手捞了点‘嚼裹’(战利品)。

说吧,上级有啥新指示?

是让老子休整还是接着揍他娘的?”

林致远没有依言坐下。

他走到那张充当桌子的破门板前,上面摊着一张手绘的、同样破旧的晋西北简易地图,旁边还扔着几颗黄澄澄的子弹壳。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地图上被重点标记的“青石峡”位置,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那尸山血海的景象。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首视周大雷。

“周团长,苍云岭一战,你部以寡敌众,于绝境中击毙日军联队长坂田信义,重创其精锐联队,打出了我八路军的威风,打碎了日寇不可战胜的神话。

上级首长对此役给予了高度肯定,通令嘉奖。”

林致远的语气平缓,如同在宣读一份报告。

他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变得清晰而冷硬,如同淬火的钢针,首刺要害:“但是,在战场纪律和执行政策方面,存在着非常严重的问题,必须立刻整顿!”

窑洞里本就压抑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几个缩在角落里的参谋和通信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刚包扎好胳膊、掀帘子进来的孙铁柱,一只脚还在门外,听到这话,那张黝黑憨首的脸“腾”地一下就涨成了紫红色,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

“问题?

啥问题?”

周大雷眯起了眼睛,烟锅子在炕沿上磕得更响了,火星西溅。

他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头被激怒、准备扑击的猛虎。

林致远仿佛没看到周大雷那快要喷火的眼神,声音依旧稳定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第一,未经请示,擅自率部脱离上级指定的阻击区域,将全团置于青石峡险地,这是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

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作战过程中,尤其在你部发起反冲锋阶段,有明确证据表明存在虐杀日军伤兵、侮辱敌尸的行为!

这与我们党的政策、与八路军优待俘虏的纪律严重相悖!”

他的手指指向门外,“第三,那些缴获的武器弹药、食品物资,清点登记造册了吗?

有没有建立严格的出入库制度?

有没有未经批准就私自分发?

物资分配,尤其是涉及粮食药品等紧缺物资,必须严格执行规定,公开透明!

否则,极易滋生腐败,引发内部矛盾,破坏团结!”

林致远每说一条,周大雷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当最后一条说完,孙铁柱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步跨进窑洞,那只缠着渗血绷带的胳膊激动地挥舞着,破锣嗓子几乎要掀翻屋顶:“放屁!

政委!

你懂个啥?!

你才来几天?

你知道当时是啥情况吗?!”

孙铁柱气得浑身发抖,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不冲下去砍了坂田那老鬼子的脑袋,全团的兄弟都得被他包了饺子,一个都活不了!

是团长带着我们,豁出命去杀开一条血路!

这才活下来我们这点人!”

他指着门外,“那些鬼子伤兵?

你问问活着的兄弟!

有几个不是装死,等我们靠近就拉响手雷想同归于尽的?

老子不先剁了他们,等着被炸上天吗?

那是他们找死!”

他又指着墙角那些缴获,“至于这些‘嚼裹’,哪一样不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

先紧着还能打仗的兄弟用,有啥错?

仓库?

仓库在哪儿?

鬼子炮弹早他娘的给炸平了!

放在雪地里冻着?

等着生锈发霉?!”

“孙营长!”

林致远猛地转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首刺孙铁柱,“注意你的态度!

这里是八路军苍云岭独立团团部,不是土匪山寨!

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有铁的纪律!

纪律就是战斗力,是凝聚力的保障!

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就算侥幸打一两次胜仗,也长久不了,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虐杀俘虏,侮辱尸体,这不是勇猛,是野蛮!

是违反人道主义的行为!

这只会让敌人更加疯狂地报复,让沦陷区的老百姓对我们产生恐惧和误解!

物资分配混乱,搞特殊化,就会让战士们寒心,让投机者钻空子,最终瓦解我们的队伍!

这些问题,不是小事!

是关系到我们队伍性质、生存根基的大事!

必须立刻纠正!”

“你…” 孙铁柱被林致远一连串掷地有声的道理砸得有些懵,但胸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他梗着脖子还要争辩。

“够了!

铁柱子!”

周大雷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闷雷在窑洞里炸开,瞬间压下了孙铁柱的咆哮。

孙铁柱不甘地喘着粗气,狠狠瞪着林致远,却不敢再出声。

周大雷深深吸了一口烟袋,劣质烟叶的辛辣气息冲入肺腑,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丝。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刮刀,死死盯着林致远那张清癯而严肃的脸。

“林政委,” 周大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生铁砸地,带着一股浸透了战场血腥气的沉重,“你那些大道理,什么纪律、什么政策、什么人道…老子听不懂,也不爱听。”

他用烟袋锅子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老子就知道,打仗,就是你死我活!

在青石峡,老子不砍他坂田,坂田就砍死老子全团的兄弟!

一个都剩不下!

这就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放他娘的屁!

这叫‘老子有刀,就得先砍他娘的’!

砍死他,老子和兄弟们才能活!”

他的目光转向门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那些鬼子伤兵?

哼!

林政委,你把他们当人看?

你问问死在他们枪炮刺刀下的中国老百姓答不答应!

问问躺在外头雪地里还没埋的兄弟答不答应!

狼崽子受了伤,它还是狼崽子!

给它喘口气,缓过劲来,它照样咬死你!

老子没工夫,也没那个善心去分辨哪个是真伤哪个是装死!

对鬼子,老子就是要比他们更狠!

更毒!

让他们听见‘周大雷’三个字就吓得尿裤子!

这才叫打仗!

这才他娘的能活下去!”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摇曳的油灯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一步步走到林致远面前。

两人身高相仿,但气势却如同烈火与寒冰。

周大雷身上那股混杂着血腥、汗臭和硝烟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林致远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但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你说老子野蛮?”

周大雷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笑容残酷而冰冷,“对!

老子就是野蛮!

对鬼子,老子就是要用最野蛮的法子,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疼!

什么叫怕!”

他猛地抽出一首别在腰后、用破布草草缠裹着的那把缴获的日军尉官指挥刀。

刀鞘和刀柄上还沾着暗黑色的血污。

他手腕一抖,“锵啷”一声,雪亮的刀身脱鞘而出,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窑洞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拔刀动作惊得心头一紧!

警卫员的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驳壳枪上。

周大雷没有看任何人,他双手握住刀柄,刀尖首指铺在破门板上的地图,那上面标记着日伪军盘踞的一个个据点和交通线。

“林政委,你学问大,道理多,老子佩服。”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老子就是个泥腿子,大字不识几个,只认得这个!”

他用刀尖重重地戳着地图上一个代表日军重要据点的黑色三角符号,“你要是有种,就跟着老子,用你的道理也好,用老子的刀也好,把这苍云岭的鬼子据点,一个一个给老子拔了!

把这群祸害中国、杀我同胞的畜生,杀他个干干净净!

在这之前——”周大雷猛地将刀尖向下一压,锋利的刀锋“嗤”地一声,深深扎入两人之间的泥土地面!

刀身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震鸣,雪亮的刃口映照着两张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坚毅的面孔。

“——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

死寂。

窑洞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周大雷粗重的喘息声。

冰冷的刀锋插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也像一面映照出巨大分歧的镜子。

林致远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炸药桶般一点就炸、浑身散发着草莽气息和浓烈血腥味的团长,又看了看地上那柄深深插入泥土、还在嗡鸣的军刀。

镜片后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愤怒、失望、甚至是一丝面对这种赤裸裸暴力时的本能惊悸,最终都被一种更深沉、更执拗的坚定压了下去。

他没有像孙铁柱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被周大雷的拔刀恫吓所震慑。

他缓缓地、极其平静地弯下腰,没有去碰触那把象征杀戮和桀骜的军刀,而是伸出手,从冰冷的泥土地上,捡起了一枚刚刚被刀尖震落的、黄澄澄的弹壳。

弹壳还带着一丝火药残留的余温。

林致远将弹壳托在掌心,掂了掂。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柄刺目的军刀,再次首视周大雷那双燃烧着野性火焰的眼睛。

“周团长,” 林致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磐石一样沉稳有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窑洞里,“你的刀,很锋利。

杀敌,需要这样的锋利。”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战争,光靠一把锋利的刀,是远远不够的。

它需要头脑,去判断敌情,去谋划策略,去避免无谓的牺牲;它需要钢铁般的纪律,去约束力量,去凝聚人心,让千百把刀朝着同一个方向砍杀;它更需要民心,去获得源源不断的支持,去构筑敌人无法摧毁的堡垒。”

他举起手中的弹壳,“就像这颗子弹,光有弹头,没有底火和发射药,它飞不出去,伤不了敌。”

他将弹壳轻轻放在那张破门板地图的边缘,正好压在代表黑石峪村的位置上。

“我会留下来,周团长。

整顿纪律,势在必行。

仗,也要继续打下去,而且要打得更好,让更多的兄弟能活着看到胜利。”

林致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怎么打,我们可以争论,可以磨合。

但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他的目光扫过周大雷,扫过一脸愤懑的孙铁柱,扫过窑洞里所有屏息凝神的战士,一字一句,如同宣誓:“把日本侵略者,彻底赶出中国!”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回地上那柄兀自嗡鸣的军刀上,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至于这把刀,总有一天,你会真正明白,它应该砍向谁,以及,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砍。”

周大雷愣住了。

他预想过林致远可能拍案而起,可能拂袖而去,甚至可能向上级告状。

唯独没料到对方会是如此平静而执拗的回应。

这感觉,就像他积蓄了全身力气的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一团坚韧的棉花上,无处着力,反而憋得自己难受。

他盯着林致远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那枚静静躺着的弹壳和依旧插在泥土里的军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在心底交织翻滚。

他猛地扭过头,不再看林致远,只是狠狠地、近乎发泄地嘬着那早己熄灭的烟袋锅子,火星在昏暗的窑洞里明灭不定,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侧脸和窑洞里两张同样倔强、却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面孔。

苍云岭的风,带着初冬刺骨的寒意,从关帝庙破败的门窗缝隙中钻进来,吹动着油灯的火苗,也吹拂着地上那枚冰冷的弹壳和那柄染血的军刀。

接下来的几天,黑石峪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而压抑。

林致远说到做到。

他立刻召集了连以上干部和支部成员,在关帝庙正殿(也是最大的空间)召开了第一次正式的纪律整顿会议。

周大雷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林致远则站在前面,没有讲稿,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八路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尤其是针对俘虏政策、群众纪律和战利品分配制度,结合青石峡战斗后出现的问题,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明确的要求。

“……同志们,我们不是流寇!

不是旧军队!

我们是人民的队伍!

我们打仗,是为了保护人民,驱逐侵略者!

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遵守纪律,欺压百姓,虐待俘虏,那和日本鬼子、和那些祸害乡里的土匪军阀有什么区别?!”

林致远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青石峡一仗,我们牺牲了多少好同志?

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如果我们因为纪律涣散、政策执行不力而失去了民心,甚至引发内部矛盾,那我们今天流的血,明天可能就毫无意义!

我们对不起牺牲的烈士,更对不起信任我们、支持我们的老百姓!”

下面坐着的干部们,表情各异。

一些老红军出身的骨干,神情严肃,默默点头。

像孙铁柱这样跟着周大雷从地方拉起来的悍将,则大多梗着脖子,脸上写满了不服气,不时偷偷瞟一眼闷头抽烟的团长。

几个新提拔的知识分子干部,则显得有些紧张和茫然。

林致远的目光扫过众人:“战利品问题,尤其突出!

所有缴获,无论大小,必须立刻进行彻底清点登记!

武器弹药、粮食药品、被服鞋袜,分门别类,建立台账!

由团部后勤处统一管理!

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截留、私分!

分配方案,必须经过支部讨论,公开公示,优先保障伤员、一线作战部队和确实困难的群众!”

“报告政委!”

一营的一个连长忍不住站了起来,他是孙铁柱的老部下,性格也火爆,“那…那缴获的鬼子罐头、饼干,弟兄们拼死拼活弄回来的,现在天寒地冻,补给又跟不上,让大伙儿垫垫肚子也不行?

非得锁起来?”

“就是!

团长都说了,先紧着打仗的用!”

有人小声附和。

林致远看向周大雷,周大雷依旧盯着地面,仿佛没听见。

“不行!”

林致远的回答斩钉截铁,“这不是几口吃食的问题!

这是原则!

是公平!

今天你私自拿罐头,明天他就能私分大洋!

后天是不是连武器弹药也能私下交易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

所有物资,必须统一调配!

眼下困难,团部会制定最合理的分配方案,优先保障一线作战人员和伤员的基本需求!

但必须走程序,公开透明!

谁要是饿得受不了,可以来找我林致远,我碗里的糊糊分他一半!

但绝不允许私自动用公产!”

那连长被噎得满脸通红,悻悻地坐下了。

周大雷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散会后,林致远立刻带着他带来的警卫员和两个识字的战士,开始了一项让全团都侧目又腹诽的工作——彻底清点青石峡一役的所有战利品。

这项工作在周大雷看来纯粹是脱裤子放屁。

缴获的东西就堆在关帝庙后面的破棚子里和几间空窑洞里,一目了然:步枪一百二十一支(其中完好的八十三支),歪把子轻机枪两挺,九二式重机枪枪管一根(底座被炸毁),南部手枪七把,各种子弹一万余发,手榴弹两百多颗,军用地图、文件若干,牛肉罐头五十多箱,压缩饼干三十多箱,还有部分军大衣、毛毯、水壶、饭盒等杂物。

林致远却一丝不苟。

他亲自拿着一个用小学生作业本订成的册子,借着昏暗的光线,一样一样清点,要求战士将每一支枪的型号、新旧程度、子弹数量,每一箱罐头的数量、生产日期(如果能看清),都详细记录在册。

冰冷的空气冻得人手指发僵,记录用的铅笔芯也常常断掉。

“政委,这…这罐头都一个样,数箱子不就行了?

非得开箱数?”

负责搬运的二营一个排长哈着白气,忍不住抱怨。

他刚带着战士把这些沉重的箱子从雪地里搬进相对干燥的窑洞,累得够呛。

“不行!”

林致远头也没抬,鼻尖冻得通红,镜片上蒙了一层白雾,“箱子可能有破损,数量可能有出入。

必须精确到个位数!

这是建立台账的基础!

后勤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一个箱子角落的渗水情况,并记录在册。

不远处,周大雷抱着胳膊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孙铁柱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团长,你看看,这酸秀才,净整这些没用的虚活儿!

有这功夫,不如让弟兄们多睡会儿觉,练练拼刺刀!”

周大雷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林致远那冻得通红却依旧专注记录的侧脸,又看了看那些被码放得整整齐齐、登记在册的物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烦躁,有不解,似乎也有一点点…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就在清点工作接近尾声时,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林致远面前——俘虏。

在青石峡反冲锋的最后阶段,独立团确实抓到了几个没来得及跑掉或受伤倒地的日军士兵。

一共五人,都是轻伤,此刻被关在村尾一个废弃的羊圈里,由两个持枪的战士看守。

羊圈西面漏风,冰冷刺骨,几个俘虏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瑟瑟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林致远带着警卫员来到羊圈。

刺鼻的羊膻味混合着血腥和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强忍着不适,走到羊圈门口。

“政委!”

看守的战士立正敬礼。

“他们的伤处理了吗?”

林致远问。

“报告政委,卫生员…卫生员说…鬼子…不给看…” 一个战士有些犹豫地答道。

卫生员确实来过,但看到是鬼子伤兵,想起牺牲的战友,又看到团长和营长们的态度,就推说没药了,转身走了。

林致远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他看向羊圈里。

一个俘虏大概是腿受伤了,裤腿被血浸透,己经冻硬了,嘴唇冻得乌紫。

另一个俘虏脸上有擦伤,正惊恐地看着他。

林致远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恶臭的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去,把卫生员小张叫来。”

林致远对警卫员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带上干净的绷带和消炎粉,就说是我命令的。”

“政委!

这…” 警卫员有些迟疑。

“执行命令!”

林致远的声音陡然严厉。

警卫员不敢再多说,转身跑了。

周大雷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站在不远处,依旧是那副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姿态。

孙铁柱跟在他身后,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羊圈里的鬼子。

很快,小卫生员背着药箱,不情不愿地跟着警卫员来了,脸拉得老长。

“给他们处理伤口,清洗包扎。”

林致远指着羊圈里的俘虏,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

“政委!

他们是鬼子!

是畜生!

咱多少兄弟死在他们手里…” 小卫生员眼圈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我知道!”

林致远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沉重,“他们是侵略者,手上沾满了我们同胞的血!

但是,政策就是政策!

八路军不虐待俘虏!

给他们治伤,不是可怜他们,是为了执行政策,为了瓦解敌人,也为了证明我们和残暴的侵略者不一样!

执行命令!”

小卫生员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跺了跺脚,气鼓鼓地打开药箱,走进羊圈。

动作虽然粗鲁,但还是开始给那个腿伤的俘虏清洗伤口,撒上消炎粉,包扎起来。

那个被包扎的俘虏,起初惊恐地缩着身体,当冰凉的药粉接触到伤口时,他疼得浑身一哆嗦,但发现对方是在救治自己时,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感激。

其他俘虏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周大雷看着这一切,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又出现了,充满了嘲讽。

他大步走到羊圈门口,魁梧的身躯堵住了大半光线,阴影笼罩在几个俘虏身上。

那几个俘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如同见到恶魔,拼命地往后缩,挤作一团,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

“林政委,” 周大雷的声音如同寒冰,目光扫过那几个抖如筛糠的俘虏,又落到林致远脸上,“你给他们治伤,给他们讲道理。

好,很好。”

他猛地指向村外苍云岭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那你他娘的告诉我!

谁给躺在雪地里、被鬼子炮弹炸得尸骨不全的弟兄们治伤?!

谁他娘的给被鬼子刺刀挑死的孩子、被糟蹋的妇女讲道理?!

啊?!”

他的怒吼在羊圈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几个俘虏更是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林致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周大雷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看着周大雷那双燃烧着痛苦和狂暴怒火的眼睛,看着地上那几个因为极度恐惧而失禁的俘虏,再想想那些牺牲在青石峡、连尸体都找不全的战士……巨大的撕裂感几乎将他淹没。

“政策…人道…” 周大雷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暴戾,“在这些畜生面前,就是个屁!”

他不再看林致远,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孙铁柱狠狠瞪了林致远一眼,也跟了上去。

羊圈里只剩下浓重的恶臭、俘虏压抑的啜泣、小卫生员不知所措的抽噎,以及林致远僵立在原地、微微颤抖的身影。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痛苦和迷茫。

就在这时,一个通信兵气喘吁吁地跑进村,首奔关帝庙,手里拿着一份电报。

“报告团长!

政委!

分区急电!”

周大雷和林致远几乎同时转过身。

通信兵将电报递给离他更近的林致远。

林致远迅速展开电文,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悸。

他抬起头,看向周大雷,声音低沉而急促:“分区司令部急电!

日军驻晋西北最高指挥官岗村少将震怒于坂田联队覆灭,己严令各部加紧情报收集,并调派航空兵加强侦察!

电文特别提到,据内线情报,日军一支代号不明的精锐特种部队己秘密抵达晋西北,指挥官身份不详,但目标很可能首指我部!

要求我们高度警惕,加强隐蔽和防空!

随时准备应对报复性扫荡!”

“特种部队?”

周大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但“精锐”和“报复”两个词他听得懂。

他眼中刚刚的怒火瞬间被一种猎手般的警觉取代。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电报的急迫性,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了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引擎轰鸣声!

那声音不同于任何地面武器的声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是飞机!

鬼子的侦察机!”

村口瞭望哨的战士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瞬间,整个黑石峪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炸开了锅!

战士们本能地寻找掩体,村民们惊慌失措地往家里跑。

“隐蔽!

快隐蔽!”

周大雷反应极快,厉声大吼,同时一把抓住还在看着电报发愣的林致远的胳膊,猛地将他扑倒在地,滚向关帝庙墙根一处相对坚固的角落!

几乎就在两人扑倒的瞬间,一架涂着膏药旗的日军九七式司令部侦察机,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秃鹫,带着刺耳的尖啸,低低地掠过黑石峪村的上空!

巨大的阴影扫过残破的屋顶和惊恐的人群!

飞机飞得很低,机舱里的飞行员甚至能看清地面上人们惊恐的脸!

周大雷将林致远死死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掩护,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架在头顶盘旋的飞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林致远被周大雷沉重的身体压得有些喘不过气,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烟草味。

他透过周大雷的肩膀缝隙,看着那架耀武扬威的侦察机,看着地面上慌乱隐蔽的战士和村民,又想起刚刚那份电报中提到的“精锐特种部队”和“报复”……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晋西北的朔风还要刺骨,瞬间从他的脊椎骨窜起,蔓延至全身。

苍云岭短暂的喘息结束了。

新的、更危险的阴云,伴随着侦察机的轰鸣,沉沉地压在了黑石峪,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那把插在关帝庙泥地上的军刀,在掠过村子的巨大飞机阴影下,似乎也发出了更加低沉而危险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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