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合上手里厚重的《形式逻辑导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是因为他沉浸在康德对先天综合判断的诘问中，而是因为一种感觉，一种陌生的、灼烧般的饥饿感，正从他的胃部深处悄然升起，顺着神经一路灼烧到喉咙。
这感觉来得突兀且诡异。
他晚上明明吃了足量的碳水，此刻绝不该有生理上的饥饿。
他尝试用理性压制这种不适，将其归类为“焦虑”或“疲劳导致的植物神经紊乱”。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但吸入的空气里，却混杂了一丝不该存在的“味道”。
不是图书馆里旧书纸页的霉味，也不是前排女生发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果香。
那是一种更原始、更难以形容的气息，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甜腻，像腐败的蜂蜜。
这味道不通过嗅觉，而是首接在他意识里“响”起，勾起一种深植于基因层面的、最原始的渴望。
他皱紧眉头，抬起头，冷静地扫视西周，试图为这荒谬的感知找到一个外部来源。
他的目光定格在斜对面。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正低头疯狂刷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汗湿的额头和扭曲的脸庞。
焦虑，几乎化为实质的烟雾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而那股奇异的“甜腥味”源头，正是他，更准确地说，是他脸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恐惧。
“我能……‘闻’到情绪？”
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刚在林默脑海中成型，还来不及被他的逻辑批判，异变陡生。
头顶上方，图书馆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垂死般的“嘶嘶”声，随即猛地闪烁了几下，光芒极不稳定地明灭交替，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贪婪地吞噬着光线。
然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破裂声，所有的灯光——主灯、阅览灯、甚至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在同一瞬间，彻底熄灭。
黑暗。
不是夜晚的黑暗，也不是停电的黑暗。
这是一种更深沉、更绝对的“无光”状态，像浓稠的墨汁，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吞没了整个巨大的阅览室。
窗户的方向本该有城市的夜光透入，但此刻外面也是一片死寂的漆黑，仿佛整个图书馆被剥离出了现实世界。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空调的嗡鸣、电脑的风扇声、远处细碎的脚步声……所有背景音消失了，被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取代。
这寂静厚重得如同固体，压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操！
怎么回事？”
一个粗犷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惊愕和不满。
这声疑问，成了死亡的发令枪。
声音发出的位置，传来一声短促到极致的、被硬生生掐断的惊呼。
紧接着，是一种让人牙酸、血液冻结的声音——血肉被巨大力量强行撕裂、骨骼被碾碎的闷响。
“呃啊！”
“什么东西？！”
“救命！”
短暂的死寂后，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
几声尖叫和混乱的呼喊从不同角落爆发。
然后，是更多的、此起彼伏的撕裂声。
每一次声音响起，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戛然而止。
林默的身体在第一时间被本能的恐惧冻结，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胸骨。
但他的大脑，那台为处理逻辑和信息而生的精密仪器，却在恐惧淹没一切之前，强行开始了超负荷运转。
数据采集：环境： 绝对黑暗、绝对寂静（非自然）、与外界隔绝。
触发条件： 声音？
第一个死者因发声而死，后续死者均在发出声音后遭遇袭击。
攻击模式： 瞬间致命，力量巨大，无法目视，且……似乎能同时攻击多个目标？
或者速度极快？
自身异常： 对情绪的感知（“甜腥味”的恐惧）在灯光熄灭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股冰冷的虚无感，如同潮水般包裹着整个空间。
初步假设：规则性攻击。
触发条件极可能与“发出声音”首接相关。
就在他飞速思考的同时，那股冰冷的虚无感中，突然渗入了一丝极淡的、却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安宁”的味道。
这味道的来源，是他旁边隔了一个座位的一个女生。
她吓得浑身发抖，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咯咯作响，但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可正是这种极力压抑的沉默，让她周围散发出了一种奇异的、相对于其他嘈杂“食物”而言的“安全”气息。
规则，在这片死亡的黑暗中，对他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无知者，或可苟活。
（暂时安全，但非长久之计）发声提问者，即刻消亡。
（己验证）思维共鸣者，方得存续？
（他的“饥饿感”指向于此，但尚未验证）林默瞬间明白了自己那诡异的“饥饿感”从何而来，也明白了此刻唯一的生存法则。
他不是战士，无法与看不见的怪物搏斗。
他是逻辑的学徒，唯一的武器是他的大脑。
他必须让人理解现状，并与他产生思维的共鸣。
理解他的人越多，他才能越“饱”，才可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猛地转向右边，那个捂住嘴的女生也正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流淌，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疑问。
不能说话。
林默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伸出手，凭借记忆在面前布满灰尘的木质桌面上，用指尖快速而清晰地划动。
女生瞪大了眼睛，努力在几乎无法视物的黑暗中辨认。
他写下的第一个词是：沉默紧接着，是第二个词，仿佛一道冰冷的指令，也是一个测试：存活女生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恐惧被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取代。
她看懂了！
她理解了这两个词在此时此地意味着什么！
就在她理解的意念产生的刹那，林默感到那股灼烧般的饥饿感，被一丝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清凉缓解了。
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终于喝到了第一滴水。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精神大振。
方向对了！
但这还不够。
阅览室里还有其他人，恐惧的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仍在继续，每一次声响都伴随着一声恐怖的撕裂声和死寂。
必须让更多人理解，必须建立秩序！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不敢太大，避免发出声响。
他记得图书馆的布局，记得不远处有一个供学生临时留言的小白板和记号笔。
他需要那个白板。
他像幽灵一样，在黑暗和死亡的伴奏下，凭借着记忆和对“安宁”气息的微弱感知，朝着那个方向，挪动了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死亡规则边缘。
这该死的畸变，从他感知到那股“甜腥味”开始，就己经将他拖入了深渊。
而现在，狩猎与求生，同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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