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和铁锈的气味还黏在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裂痛。
意识沉浮，最后定格的是崖顶呼啸的风，和穿透胸膛的那支玄铁箭簇——来自他誓死效忠的主人，当朝七皇子，萧玦。
箭矢撕裂皮肉的闷响，骨头碎裂的触感，比崖底刮骨的寒风更刺骨。
黑暗吞噬一切，又骤然被撕开。
剧痛褪去，触觉先一步复苏。
身下是粗粝冰冷的地板，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潮气。
鼻腔里不再是血腥，而是陈旧木料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另一个人身上清冽的冷香。
他猛地睁眼。
视野模糊了一瞬，迅速聚焦。
上方是雕刻着繁复云纹的深色木质承尘，角落悬着一盏未点燃的宫灯。
不是阴冷狱室，也不是崖底乱石。
是七皇子府，他作为影卫时轮值候命的耳房。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一个利落的翻身，单膝触地，垂首敛目——标准的跪候姿。
动作间，布料的摩擦感清晰得令人心惊，西肢完好，内息虽弱却运转无碍，胸口更没有那个致命的血洞。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踩在廊下的青石板上，一声声，敲得人心脏发紧。
那步调他听了十年，刻进骨子里，绝不会错。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玄黑描金的袍角映入低垂的视野，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
空气里那缕冷香骤然浓郁，裹挟着一股压抑的、几乎能拧出水来的沉滞。
死寂。
耳畔只有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前世咽气前那双冰冷彻骨、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眸，与此刻悬在上方的视线交错，灼得他魂魄都在颤栗。
他强迫每一块肌肉绷紧，维持着雕塑般的跪姿，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刺痛对抗着翻涌的惊涛骇浪。
头顶的人似乎也凝固了。
没有预想中的命令，没有冰冷的质询，只有一道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几乎要碾碎骨头。
那目光……滚烫，粘稠，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颤栗？
时间溺毙在这片死水里。
终于，那袭袍角动了一下，缓缓逼近。
阴影覆上来，完全笼罩了他。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有些不稳，拂过他头顶的发丝。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指尖苍白，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却不是伸向他的咽喉，而是落向他的衣襟——那套影卫制式的、紧束的劲装领口。
冰凉的指尖堪堪触碰到颈侧皮肤的刹那，影卫猛地一偏头，避开了那碰触。
动作快得近乎本能，是历经无数次生死淬炼出的警觉，远超理智的管控。
那只手僵在半空。
影卫立刻意识到逾矩，喉结滚动，声音压得低哑平板，试图抹去所有情绪：“殿下有何吩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悬在上方的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
那只僵住的手固执地再次探前，目标明确——他颈侧衣襟的系带。
微颤的指尖带着一股疯魔的急迫，试图挑开那紧密的结。
粗粝的布料摩擦皮肤，冰冷的指尖偶尔划过，激起一阵战栗的粟粒。
这不是主子会对影卫做的动作。
太逾矩，太……亲密，透着一股诡异的荒唐。
他猛地抬手，精准地钳住了那只手腕。
力道控制得极好，足以阻止动作，却不敢泄露半分内力，怕震伤对方。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剧烈地一颤。
影卫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松了五分力，但手仍圈着那截腕骨，不敢完全放开，也不敢继续禁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的脉搏正失序地狂跳，撞击着他的虎口，又快又乱，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慌乱。
他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主子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试图将这脱轨的一切拉回“正常”的轨道：“殿下！
这不合规矩！”
声音不高，却像惊雷劈裂了凝固的空气。
上方的人彻底不动了。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那狂乱的心跳通过相触的皮肤一下下传递过来。
良久，一滴温热的水珠毫无预兆地砸落，溅在他死死攥着拳、撑在地面的手背上。
滚烫。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串成断线的珠子，急促地砸下来，浸湿了一小片地面深色的尘土。
压抑的、破碎的哽咽从头顶传来，混着剧烈颤抖的呼吸。
影卫浑身僵首，血液都冻住了。
他听见那个声音，嘶哑得完全变了调，带着他从未想象会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绝望和哀求，每一个字都像是沁着血：“那我……我将命给你……”哽咽猛地堵住了后续的话语，缓了片刻，才挣扎着挤出更轻、却更惊心动魄的一句：“合规矩了吗？”
嗡——影卫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那滚烫的泪砸在手背，灼穿的似乎是他的魂魄。
掌下的腕骨纤细得惊人，在他无意识的钳制下微微发抖，脉搏乱得一塌糊涂，透出一种全然放弃抵抗的脆弱。
前世冰冷的目光、穿胸的箭矢、崖底的风声、此刻滚烫的泪和嘶哑的哽咽……无数碎片疯狂撕扯着他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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