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关帝庙的香火向来旺盛，尤其是夏末初秋的下午，空气里还带着一丝古城市井的烟火气，混合着线香燃烧后特有的味道，以及不远处摊贩车上飘来的面线糊、土笋冻、牛肉咸饭、盐酥鸡的香气，构成了一种闽南特有的、市井与神圣交织的氛围。
陈三缺的算命摊，就支在庙门口那尊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狮子旁边。
他没个正形地瘫坐在竹椅里，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灰色道袍随意敞着，露出里面印着斯蒂芬库里的卡通T恤，脚上一双洞洞鞋脏兮兮的。
他刚给手机插上充电宝，准备刷会儿短剧消磨午后时光，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喂！
那个算命的！
跟你讲过多少次了？
这里不准摆摊！
影响市容！
你个夭寿骗子，还不快收起来滚蛋！”
穿着不合身制服，肥头大耳的城管孙大妈叉着腰，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陈三缺的脑门上，唾沫星子在空中横飞。
陈三缺慢悠悠地把手机屏幕按熄，抬了抬眼皮，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懒洋洋地回嘴：“阿姐，火气这么大，容易伤肝哦。
关帝爷都没发话，你比帝爷还大啊？
我在这里混口饭吃，一没挡道，二没骗人，怎么就不行了？”
“没骗人？
呸！”
孙大妈像是被踩了懒趴，声音又拔高八度，引得周围买香、吃小吃的游客纷纷侧目，“前几天是不是你忽悠西街的老李头买了什么狗屁开光符？
花了五百块！
结果呢？
病不见好，反而更重了！
还有鲤城的张婶，你说她儿子今年准能找到女朋友，现在呢？
出柜了！
你就是个害人精！
专门骗老人家的血汗钱！”
她一边骂，一边伸手就要来掀铺在地上的八卦布。
陈三缺手疾眼快地用脚踩住布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老李头买符是隔壁摊王秃子的手笔，张婶更是从没来算过。
他目光扫过孙大妈，落在庙墙边那棵大榕树的阴影下，以王秃子为首的几个平日在此摆摊的“同行”正聚在那里，交头接耳，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心下顿时了然：这是看他生意偶尔能靠真本事开张，又不肯交“保护费”入伙，更不愿参与他们那些坑蒙拐骗的勾当，联合起来给孙大妈递了刀子，要把他这个“异类”赶走。
孙大妈见围观的人多了，更加来劲，捶胸顿足地对众人煽风点火：“大家来评评理啊！
这种神棍，留在这里就是祸害！
今天必须把他的摊子没收，扭送到派出所去！”
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始指指点点，议论声夹杂着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陈三缺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没法善了。
他站起身，虽然个子不算高大，但挺首脊梁后，懒散之气一扫而空，竟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势。
他抬手，轻轻格开孙大妈再次戳过来的手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阿姐，空口无凭。
你这样败坏我名声，我可担待不起。
不如我们打个赌？”
“打什么赌？”
孙大妈一愣。
“我免费给你算一卦。”
陈三缺环视西周，提高音量，“要是我算得不准，你当场没收我的摊子，我立刻滚蛋，永远不在关帝庙前出现。
要是我算准了……”他盯着孙大妈的眼睛，“你就当着大家的面，给我赔个不是，承认我不是骗子，以后也别再来找我麻烦。
敢不敢？”
“喔！”
众人见有乐子看，顿时起哄起来，让孙大妈赶紧接受挑战。
这当众将的一军让孙大妈骑虎难下，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尤其在这么多熟面孔面前，绝不能露怯，只好硬着头皮应战：“赌就赌！
我怕你啊？
算！
你现在就算！
算不准看我怎么收拾你！
要生辰八字，还是什么？
说吧”孙大妈叉着腰，居高临下仿佛一头威猛老母猪。
“不用。”
陈三缺摇摇头，他凝神静气，暗中催动异能。
眉心的皮肤下，那个极淡的红点微微发热，“洞幽真瞳”悄然开启。
他专注地看向孙大妈闪烁不定的双眼，视野中，对方的形象逐渐模糊，无数纷乱的画面碎片飞速掠过——麻将桌上的争吵、一叠塞进兜里的钞票……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挂着“悦来足浴养生会所”霓虹招牌的门前，一个秃顶发福的中年男人全身光溜溜，正在大马路上肆意奔跑，后面两个警察同志边追边喊：“先生，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先上车再说！”
后方一辆警车上红蓝警灯交替闪烁，一群衣衫不整的女孩子和男人低着头蹲在路边。
陈三缺收回目光，眉心的热感褪去，带起一丝轻微的疲惫。
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他差点笑出声来。
他故意叹了口气，带着点同情道：“阿姐，做好心理准备哈，我看你印堂发绿，你老公现在怕是有情况哟。”
孙大妈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煞林木几百！
我老公去厦门出差了！
你少在这里画唬烂。”
“是真是假，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
陈三缺不慌不忙，“不过你也不用给你老公打了，马上就会有人打给你。”
他竖起三根手指，装起逼来，“3，2，1……”他话音刚落，孙大妈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110”，尾号3个字看上去格外刺眼。
她心里一慌，手忙脚乱地接起，刚“喂”了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刚才的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和羞愤。
电话那头警察的声音透过扬声器隐约传出：“……孙女士吗？
你爱人王某某因涉嫌嫖娼……请你来所里一趟……”围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哇！
真算准了！”
“神了！
这小道长是真有本事！
连在哪里嫖娼都能算出来！
神了！”
“刚才错怪小道长了！
我也要找小道长算一卦。”
”小道长先算我的，我今年能不能傍到大款？”
惊叹和议论声西起，之前还指责陈三缺的人纷纷改口，更多人则围了上来要陈三缺算卦。
而榕树下的王秃子几人，笑容僵在脸上，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缩着脖子，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孙大妈在众人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再也无地自容，臊得满脸通红，连摊子也顾不上再管，低着头挤开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一下，陈三缺的摊子前彻底热闹了。
“道长！
给我算算！”
“大师！
先给我看看今年的运势！”
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把他围得水泄不通。
陈三缺顿感头大，他本性怕麻烦，更不愿过多消耗精力。
他眼珠一转，捂住肚子，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哎哟！
不好！
内急！
对不住各位，对不住！
我先去方便一下，去去就回！”
说完，也顾不得摊位，抓起今天赚的些零钱，像泥鳅一样从人缝里钻出，飞快地溜进了身后的关帝庙。
庙里香火缭绕，比外面清静不少。
关圣帝君的神像威严矗立。
陈三缺熟门熟路地绕到神像后，先是掏出那把零钱，留下几张零票，其余大部分都塞进了功德箱，嘴里碎碎念着：“关老爷，您也看到了，弟子今天又是劳碌命。
这点香油钱，您老人家笑纳，虽说来者都是客，但您也保佑保佑我，以后少点这种麻烦客户，清净点就好……实在不行，多来点优质客户也行！”
接着，他眼睛瞄到神案上几颗鲜亮饱满的苹果供品，贼兮兮地左右一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了一个最大的，在道袍上蹭了蹭，咔嚓咬下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对着神像吐槽：“您说这些人，没事找事……还有王秃子那几个，心肠忒坏，迟早有报应……”他晃到偏殿门口，老庙公依旧坐在那里刷着短剧，似乎对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以及陈三缺的“小偷小摸”毫无察觉。
陈三缺嬉皮笑脸地打了声招呼：“老爷子，剧好看不？”
老庙公眼皮都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神情不像责怪，倒像是长辈对调皮晚辈的无奈与纵容。
陈三缺揣着苹果，溜达到庙宇僻静的后院。
这里墙根堆着些杂物，但打扫得干净。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压低声音唤道：“咪咪~开饭啦！”
话音刚落，三西只常见的花色、橘色的流浪猫便从不同角落钻了出来，围着他亲昵地打转，发出“喵喵”的乞食声。
陈三缺笑着，从放在墙角的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掏出一把普通的猫粮，均匀地撒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别急别急，都有份。”
他看着这几只普通猫咪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柔和。
等这几只猫吃得差不多了，他又轻轻吹了声节奏不同的口哨，低声唤道：“小黑，小白，出来吧，今天有好罐头。”
这时，一黑一白两只猫咪才优雅地从一扇破旧的雕花窗棂上轻盈跃下。
它们毛色油光水滑，体态矫健，眼神迥异于之前的流浪猫，透着一种近乎人类的灵性。
尤其是通体黝黑的小黑，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绿光；而通体雪白的小白，步伐从容，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镇定。
陈三缺像变戏法似的从道袍袖子里摸出两个精致的小猫罐头——这是他特意为它们准备的。
他打开罐头，放在小黑小白面前。
两只猫并不像其他猫那样急切，而是先凑近嗅了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姿态优雅。
陈三缺蹲在一旁，伸手轻轻抚摸着小黑光滑的脊背，猫咪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又开始对着猫碎碎念：“还是你们舒服啊，吃饱了晒晒太阳，追追蝴蝶，无忧无虑。
哪像我，天生劳碌命，还得跟那些牛鬼蛇神斗智斗勇……唉，羡慕哦。
今天又差点被赶走，还好关帝爷保佑……”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他身上和猫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这一刻，他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温和与淡淡的疲惫。
喂完猫，又在后院磨蹭了许久，估计庙外的人群该散了，陈三缺才拍拍屁股，从庙侧的边门溜出去。
果然，摊前己经冷清，夕阳给街道铺上一层暖金色。
他松了口气，走到摊前开始收拾，心想今晚终于可以早点回去打游戏了。
“大，大师……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怯生生、带着点苏杭口音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陈三缺回头，看见一个穿着JK制服的女孩。
她扎着双马尾，脸蛋是标准的萝莉风，双手紧抓着帆布包带子，眼神躲闪，脸颊绯红，不敢首视他。
陈三缺盯着她那与脸型不太相称的及其饱满的胸部，满脑子都是刚才在庙里跟关二爷碎碎念的那句“……多来点优质客户”。
关二爷显灵了！
太优质了！
“大师不敢当，摆摊混饭的。
妹子有事？”
陈三缺尽量让语气随和，目光却忍不住在对方的良心上多停留了两秒，这良心大大滴好。
女孩抬起头，飞快地瞟了陈三缺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叫叶萌萌。
是个程序员。
刚才……我看到您……我觉得您是有真本事的人。
我……我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很可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请您帮忙……” 她越说声音越小，带着哭腔。
“怪事？
坐下慢慢说。”
陈三缺指了指摊前的小马扎。
叶萌萌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手指绞在一起。
她开始讲述，声音颤抖：“我……我们公司项目紧，经常加班到很晚。
大概半个月前，我发现自己写完的代码，第二天必定会被回溯到初始状态。
我查了监控……” 她猛地顿住，身体开始发抖，眼中充满恐惧，“监控里……我加班睡着的时候，一个……一个扭曲的黑影，用很怪的姿势……趴在我背上！
然后……代码就……就自己被删除了！”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啜泣，肩膀一耸一耸，像受惊的小动物。
陈三缺起初还在专心欣赏妹子的身材，在听到“扭曲黑影”时心里一跳，神色变得凝重，尤其是在叶萌萌描述那黑影时，他眉心的红点猛地剧烈跳动了两下，传来强烈的灼热感！
陈三缺内心警惕起来，这预警，他不是第一次遇见！
“你别动，看着我。”
陈三缺沉声道。
叶萌萌被他的严肃吓到，止住哭泣，怯生生地抬头，但眼神一接触到陈三缺那张帅脸，却再次害羞的低下头去。
陈三缺无奈之下，不得不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托住她光滑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指尖触及她皮肤的瞬间，能感到她轻微地一颤，脸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粉，呼吸都屏住了，显然是个极其敏感害羞的体质。
陈三缺心里掠过一丝异样，但立刻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与她对视，再次发动“洞幽真瞳”！
眉心的血光微闪，陈三缺的视线穿透叶萌萌湿润而恐惧的瞳孔，深入其气息深处。
然而，与窥视孙大妈时看到的清晰画面不同，这次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令人极不舒服的绿色光晕，紧紧包裹着叶萌萌的身影，绿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却模糊不清，难以辨明细节。
以他“洞幽真瞳”的能力，竟然无法完全看穿！
“居然看不清楚？”
陈三缺心中一震，收回目光，眉头紧锁。
这种情况极少见，意味着纠缠叶萌萌的绝非寻常秽物，而是有道行或者被某种力量庇护的灵体。
事情棘手了。
他松开托着叶萌萌下巴的手。
叶萌萌立刻深深吸了口气，羞得连眼角都沁出了泪花，低着头不敢再看她，小声问：“大……大师，您看到什么了吗？”
陈三缺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你今晚还要加班？”
“嗯……项目……deadline快到了……”叶萌萌小声回答。
陈三缺看着眼前这个又怕又不得不坚强的女孩，那股深藏于心的正义感被触动了一下。
虽然麻烦，但既然碰上了，还触发了如此强烈的预警，就不能不管。
他掏出手机，下定决心：“行。
公司地址给我。
今晚我过去看看。”
叶萌萌闻言，如蒙大赦，眼中涌出感激的泪水，连声道谢，慌忙拿出手机加了微信，并详细说明了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和楼层。
“记住，”陈三缺叮嘱道，“在我到之前，尽量别一个人待在没人的地方，特别是你加班那个位置。”
“我……我知道了，谢谢大师！”
叶萌萌用力点头，这才稍稍安心地离去，脚步依旧有些慌乱。
看着女孩消失在街角的背影，陈三缺摸了摸下巴，脸上又恢复了那点玩世不恭，自言自语地吐槽：“啧，看来今晚的王者是打不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星耀啊，加班误我啊……害，话说回来，加班捉鬼，这业务拓展得，关老爷您说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
他嘴上吐槽，眼神深处却隐隐闪烁着一丝遇到挑战时的兴奋。
夜幕缓缓降临，泉州老城的灯火次第亮起，远处开元寺的诵经声隐隐传来，与关帝庙的香火气混在一起。
陈三缺收起摊子，没入熙攘的人流，朝着叶萌萌公司所在的丰泽区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在古老的骑楼和现代的光影交错间，显得既突兀又和谐。
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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