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张晨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浸透了贴身的粗布褂子。
剧烈的喘息声在昏暗的土坯房里回荡，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腥甜铁锈味。
他茫然西顾，土黄色的墙壁，斑驳脱落的墙皮，墙角蜘蛛网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摇曳，还有身上那床补丁摞补丁、硬得能硌死人的破棉被……这……这不是他三十多年前，在石桥村的老屋吗？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冲击着他混沌的大脑：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从高楼坠落的失重感，苏媚儿和刘伟那张牙舞爪的狞笑，以及……林芸和点点那双充满绝望和怨恨的眼睛！
“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张晨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吐出的尽是些酸涩的苦水。
他不是应该在2025年的那个雨夜，从自己一手创立的商业帝国大厦顶楼坠下，摔得粉身碎骨吗？
怎么会回到这个穷得叮当响的80年代初？
“啪嗒。”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门口传来。
张晨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瘦弱的小身影正悄悄往门外挪。
那是他的女儿，点点。
小小的身子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头发枯黄，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干硬的窝窝头。
“点点！”
张晨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小女孩浑身一抖，窝窝头掉在了地上，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若蚊蚋：“爸……爸爸……”爸爸……这两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张晨的心脏。
前世，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为了赌博，他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卖掉了本来就不值钱的嫁妆，甚至不惜动手打骂这个柔弱的妻子和亲生的女儿！
林芸，他的芸儿，那么好的一个女人，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大着肚子还要下地干活，最后……最后更是因为他……！
“芸儿呢？”
张晨强忍着心中的剧痛和悔恨，声音颤抖地问。
点点指了指院子另一头，那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像是一首绝望的悲歌。
张晨的心猛地一沉。
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冲到那间更小的偏房门口。
房门虚掩着，他能看到林芸单薄背影在昏暗中微微耸动。
他伸出手，想推开那扇隔绝了他们夫妻数年的大门，指尖却在触碰到门板时犹豫了。
前世的种种如电影般在他眼前闪过：林芸一次次哭着劝他回头，跪在地上求他不要再赌，他却充耳不闻，甚至嫌她碍事，对她拳打脚踢。
她怀孕时浮肿的脸，她抱着发烧的点点在雨夜里哭着敲遍全村的门却无人敢借钱的凄凉，她眼底最后那一片死寂的灰败……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芸……芸儿……”张晨的声音哽咽了，他用力推开了门。
屋里，林芸正坐在一张破旧的小木凳上，面前放着一张纸。
她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煤油灯的灯光很暗，却依然能看清她脸上刺眼的巴掌印，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只有化不开的冰寒和绝望。
“你……你还来做什么？”
林芸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离婚书我己经写好了。
签了它，放我娘俩一条生路。”
离婚书三个字，像三道惊雷在张晨头顶炸开。
不！
他不能让芸儿离开！
他更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噗通！”
张晨双腿一软，跪在了林芸面前，冰冷的地面磕得他膝盖生疼。
他伸出手，想去抓林芸的衣角，却被她躲开。
“芸儿！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张晨声泪俱下，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力道之大，脸颊瞬间肿了起来，“我不赌了！
我张晨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碰那害人的玩意儿！
再碰一下，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芸冷漠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容：“你发了那么多誓，哪一次算数了？
张晨，我累了，真的累了。
点点不能有一个赌鬼爹，孩子……是无辜的。”
“算数！
这次一定算数！”
张晨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却异常坚定，“芸儿，再给我一次机会！
就一次！
如果我再赌，不用你说，我自行了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在林芸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抓住自己左手小指，一咬牙，就要剪下去！
“你疯了！”
林芸惊呼一声，飞快地扑过来，打掉他手里的剪刀。
她没想到张晨竟然会用这种方式证明。
张晨看着掉在地上的半截小指，鲜血涌了出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定定地看着林芸：“芸儿，你看，我是认真的。
从今天起，我张晨的命，就是你和点点的。
我会让你们过上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日子！”
林芸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又看了看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悔恨和执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嫁给张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这样不顾一切。
这个男人，还是她的丈夫吗？
张晨见林芸神色有所松动，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去抱抱她，又怕身上的污秽和血腥气熏到她。
“你……你先处理下伤口。”
林芸别过脸，声音依旧冷淡，却少了一丝决绝。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点点怯生生的声音：“妈……妈妈……”林芸回过头，看到女儿正光着脚，站在门口，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
张晨的心像被针扎一样。
他走过去，想要抱起点点，点点却下意识地缩进林芸怀里。
“点点，爸爸……爸爸以后会对你和妈妈好的。
爸爸保证。”
张晨的声音艰涩，眼中充满了痛苦。
点点畏惧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林芸抱起女儿，看也不看张晨一眼，径首走向另一间屋：“天不早了，睡吧。
离婚的事……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门被关上了，隔绝了张晨的视线。
他站在冰冷的堂屋里，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苏媚儿，刘伟，你们等着！
这一世，我张晨不仅要戒掉赌，守护好我的妻女，更要让你们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他走到院子里，就着月光，撕烂了一件旧衣服，胡乱地包扎了一下伤口。
然后，他拿起墙角那把生锈的柴刀，眼神坚定。
天还没亮，张晨就背着柴刀，揣着怀里那点可怜巴巴的几毛钱，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后山。
八十年代的山林，远不像后世那样被过度开发。
天刚蒙蒙亮，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布鞋。
他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在荆棘密布的山林里艰难穿行。
他一定要打到猎物！
他要让芸儿和点点今天就有肉吃！
他要让她们知道，他张晨，真的改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深山老林时，张晨终于有了发现。
在一片灌木丛边，他看到了一串野兔的脚印。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看准时机，柴刀带着风声劈了下去！
“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兔鸣。
张晨心中一喜，冲过去一看，一只肥硕的灰毛野兔正蹬着后腿，鲜血从它脖颈处汩汩流出。
“有救了！
芸儿和点点有肉吃了！”
他兴奋地低呼，拎起野兔，顾不上满身的汗水和划破的衣服，飞快地向山下跑去。
当他满头大汗地跑回石桥村，天己经大亮。
早起的老乡们看到平日里那个吊儿郎当的张晨，此刻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是伤，气喘吁吁，手里还提着一只血淋淋的野兔，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张晨顾不上和他们打招呼，一头扎进了自家那破旧的小院。
“芸儿！
点点！
我回来了！”
他兴奋地喊了一声，冲进厨房。
林芸正坐在灶前生火，点点依偎在她身边，听到张晨的声音，母女俩都吓了一跳。
林芸看到张晨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眉头微蹙：“你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
她以为张晨又是去跟人打架或者赌钱到天亮。
“不是！
芸儿你看！”
张晨献宝似的把野兔举到林芸面前，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纯粹的笑容，“我打了一只野兔！
我去镇上卖了，就能换点钱，给点点买点糖，再称几斤白面！”
林芸看着那只肥硕的野兔，又看着张晨那双布满血丝却闪闪发光的眼睛，和那只包扎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手指，心中的某块坚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个男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眼中的光芒，让她有些……陌生。
“妈妈，是兔子！”
点点小小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和一丝渴望。
张晨看着女儿的表情，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他柔声说：“点点，爸爸以后天天给你打肉吃，好不好？”
林芸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低声说：“先把它处理了吧，血腥味太重。”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张晨知道，这己经是林芸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了。
他咧嘴一笑，忙不迭地点头：“好！
我这就去！
芸儿，你等着，我卖了钱，就去买肉，买面，我们好好吃一顿！”
说完，他也不顾林芸的回答，提着野兔，又风风火火地往镇上跑去。
林芸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低头，对怀里的点点轻声说：“点点，如果……如果爸爸真的改了，你说，我们……还离婚吗？”
点点抬起小脑袋，懵懂地看着妈妈，小声说：“妈妈不哭，点点就不要离开爸爸。”
林芸闻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看向张晨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而此刻，远在省城某个阴暗角落里的苏媚儿，突然从一场纸醉金迷的噩梦中惊醒。
她皱着眉头，总感觉心口一阵莫名的慌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她的指缝中溜走。
“怎么了，媚儿？”
身边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伸手搂住她的腰。
苏媚儿压下心中的不安，妩媚一笑，重新依偎进男人的怀里：“没事，可能最近太累了吧。”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胸膛，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石桥村的那个废物，也该处理掉了。
她需要的是更强大的棋子。
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
只是这一次，张晨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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