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期待见面

我用这个能力进过男神的卧室、浴室，最后一次，直接落在他床上。

被窝里，被泰山压顶惊醒的男神错愕看我。

我趴在他身上，扯了扯嘴角: ……我说我是来救你的，你信吗?

1

小温老师。

隔壁刘姐抱着一摞书走过来，急急地问: 上周给你的古籍修好了吗?

我抬起头，轻嗯了一声: 好了。

好了给我。她朝我伸出手。

我迟疑地看了一眼放在桌边的书。

快点她急了，怀里还有一大包书，这个姿势早晚翻车。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右手拿起书，递给她。

在她接过书的一瞬间……

没有一点眼力见的书呆子

她接过书后，我迅速收回手。

刘姐不走心地对我笑了一下，扭头走了。

我坐回位置，继续修书页，完全没把她的内心活动当回事。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从小到大，我早听麻木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门外传来吵吵嚷嚷，声音越来越大。

我忍不住皱眉，古籍修复，最忌分心。

修复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中年女人走进来，对我眉开眼笑: 小温，你先别忙了。

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和她打了个招呼: 郝主任。

我给你介绍一下。

郝主任满面红光地指了指身边的人: 这是展慕，特别火的男演员。

郝主任紧接着介绍我: 华大图书馆古籍修复师，温默，她还在读博士。

温老师好

春日翠木迎风，夏日溪水欢腾，大约就是这个人的声音。

他没朝我伸手，直接鞠躬点头: 我是展慕。

我摘掉特制眼镜，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终于看清楚面前这个人。

肤色冷白，轮廓秀拔，面容盛极，眉眼生得优秀，瞳眸澈亮迷人，似有星辉月灿，落入一汪银河。

一张过于俊美的脸上，笑容清爽明快，显得朝气蓬勃，嘴角处还有深深梨涡。

少年感叠加精致度，堪称完美。

……珍品尖儿货——我心里飘过一句行话。

小温啊，郝主任笑着说，学校租借了一块区域给剧组拍戏，展慕在剧里演主角，有几幕戏要用到图书馆地下的古籍室，还需要一个古籍修复师教他些基本操作，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

主任，我平平淡淡，慢声慢语，我觉得，我不合适。

郝主任愣了一下，又干笑: 小温啊，展慕可是最受女孩欢迎的大明星，多少人求我我都没——

我一手点了点工作台，慢吞吞道: 我工作忙，没时间。

主任脸上的干笑要维持不住。

温老师，展慕朝我眨眨眼，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忙里偷懒

我: ?

那个成语呀展慕瞪大了眼，你是博士，不可能没听过。

我轻出了口气: ……你是想说，忙里偷闲。

对就是偷闲

展慕笑得眉眼弯弯: 温老师，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郝主任说，古籍修复馆你技术最好，你年少有为，你能力卓绝，你才高斗，你无所不能，你——

好了，我轻声阻止，不用这么多排比，还有，你……少说成语。

我说得不对?展慕不好意思地说，我文化程度是不怎么高……

漂亮的花瓶。

我给他打好标签。

总之，我看向郝主任，我确实没时间……你做什么

展慕的手已经碰到了书页，听我大喝，他愣愣地说: 这本书上写的是成语两个字吧……

这是民国的书籍，不戴手套不能——我捏着书脊，想拿回来的同时，声音却顿住了。

没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展慕的手。

还是没有。

展慕这时已经抬起手，接连道歉: 对不起温老师，我不知道，我以为这就是一本普通的书。

我不理展慕，抬起自己的右手，慢慢地皱起眉。

展慕见我又是皱着眉又是不说话，以为我气极了，就对郝主任说: 还是算了吧，既然温老师这么忙……

你，我倏地抬头，看向展慕，把手放上来。

这次换成展慕迟疑了: 可你不是说不戴手套……

放上来我加重语气。

展慕二话不说，把手放在了书籍上。

这次，我换了左手。

……还是什么都没有

展慕见我紧抿着嘴唇，轻声地问: 温老师?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事情大了

我是一个有特殊能力的人。

以书为媒介，我的左手能预见未来，右手能窥视人心。

而现在，我对展慕，能力失效。

……只有一种人，才会让我无能为力。

可是。

为什么会是他?

一个……漂亮得不似常人且文化程度低的花瓶明星?

温老师?温老师?展慕又接连叫了我好几声。

我回不过神来，以为这辈子只能与古籍做伴，将来孤老一生，可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遇到这个人……

算了，郝主任低声对展慕说，小温就是这种性格，有点内向，也不爱说话，没事啊，我再给你找个人，不比小温差多少……

这么说着，郝主任示意展慕先走。

展慕走了两步，回头看我一眼，还是朝我点了点头，笑起一张盛世美颜: 温老师，再见。

我望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文化程度可能不高，礼貌倒是不少。

郝主任走之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警告地在书页上戳了戳: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你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她手指戳上来的瞬间，我脑中出现了画面。

郝主任，剧组拍不下去了……男主角……展慕，昨晚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说是晚上聚餐，喝了点酒，回家煮东西没关火就睡着了……火从晚上十一点烧到早上五点，整栋别墅烧没一大半，活生生烧死的。

我猛地闭上眼，喘了几口大气。

不管怎么说，他还年轻，这么鲜活的一条生命……

我睁开眼，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跑着出去。

展我咬了一下舌尖，展慕

走廊里，展慕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温老师，还有事吗?

我三两步走过去，把书塞进怀里: 这个，给你的。

展慕看一眼书封。

《古籍修复提纲》。

书是我写的。我定定看着他，认真严肃地说，你要带回家去。

展慕笑着说: 别人都是送花送物，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书。

展慕，我向来话少，这一次，破例重复两次，一定要把书带回家

展慕被我直勾勾死硬硬地盯着，不知道怎么的，他支吾了一下: 这个……我肯定好好保存。

不是保存

我声音又上扬几度，甚至往前逼近两步: 是一定，一定，要带回家去，知道吗?

展慕那么高的个子，被我两步逼近，脊背贴墙。

一双俊眸，眨啊眨的。

我和他距离很近，气氛紧张，呼吸可闻。

片刻后，他耳朵有点红，点点头: 我带回家，你放心吧。

我松了口气，又嘱咐道: 千万别弄丢了。

嗯。展慕看了我一眼，抿了抿浅色薄唇，温老师……你，能教我吗?

不。

得到他的答复，我卸了浑身紧绷的气势，又一副冷淡又古板的样子: 我忙。

展慕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

不等展慕说话，我转身回了修复室。

回到修复室，我再难镇定，表现得十分烦躁——把一本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翻回第一页。

翻来覆去，我坐在椅子上，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2

晚上十点半，我站在书房里，桌上摆着一本崭新的《古籍修复提纲》。

十一点起火，十点半这个时间，差不多了。

我双手放在书上，缓缓闭上眼。

身体里的某种力量像是被瞬间抽离了一部分，我再睁开眼时，昏黄一片。

淡淡的酒气浮在空气里。

大床上，趴着一个没脱衣服的修长身体，侧脸露在外面，纤薄的眼睫低低垂着，睡得正酣。

我没管人，先去厨房。

——果然。

炉灶开了大火，烧得旺盛，锅里煮着泡面，水烧干了，面条黑糊一团，苦涩焦味直冲鼻腔。

我关掉炉灶，回到卧室。

床上的人已经换了个姿势，闭着眼，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衣领，睡得很不安稳。

床头柜上，放着那本《古籍修复提纲》。

算你听话。我低声说了一句。

……温老师，他像是听见我的声音，闭着眼，薄薄的唇嘟起来，孩子气地喊，我热……温老师……

别喊了，我走到他身边，无奈道，这么大的人了……

温老师……

他慢慢掀开一帘眼睫，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我热嘛……

明明是个成年男人，撒起娇来却一点不违和。

然而我并不吃这套。

站在床边，我淡漠地看他，不管他又是嘟嘴又是喊人。

展慕半阖着眼，手在床上摸来摸去，忽然抬起，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我猝不及防，被他扯着往前踉跄两步。

温老师，他明明醉到不行，还傻兮兮地问，我听话吗?书……带回来了。

不带回来，你命就没了。我皱眉接了一句。

接完，又觉得自己也傻，和个醉鬼搭什么话。

我甩甩手腕，准备要走。

温老师他感觉到我的挣扎，叫了一声后，猛地发力。

我被扯得重心不稳，整个人压向他: 展慕

他抱着我翻了身，把我按在床的另一边，脸压在我颈窝，呼呼睡大觉。

展慕?我挣了挣，双手被他箍着，没挣开，展慕

展慕彻底睡着了。

一双长腿压得我坐都坐不起来。

我勉强仰起头，看了一眼他身后床头柜上的书。

没有同样的书作为媒介，我就回不去。

脑袋脱力地回到枕头上，我扭头想狠狠瞪罪魁祸首，可鼻尖却不轻不重地撞了他脑袋一下。

他唔地动了动，唇瓣轻柔柔地在我颈侧蹭过。

我浑身一震，呼吸错乱。

3

修复古籍是一项极考验耐心的工作。

我自认为得心应手，可今天偏偏是手出了问题。

嘶……

我直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肩膀，轻声吸气。

昨晚被展慕压着半个身体，肩膀也被他那个沉甸甸的脑袋枕着。

前半夜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后半夜估计是瞪累了，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上还是展慕先醒的。

他手机的闹钟响起时，横在我腰上一整夜的手臂终于挪开了，眼睛没睁开，只凭着条件反射往枕头旁摸去。

我猛地睁开眼，起身抓过床头柜上的书，瞬间消失。

睡眠报废，肩膀报废，连带今天的工作进程也报废。

所谓命中注定，难道是注定要给我使绊子、堵心窝的活冤家?

肩膀的不适没有要缓解的意思，我干脆放下工具，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古籍修复因为性质特殊，每个修复人员都配有一间独立修复室，我的这间朝阴避阳，几乎没有自然光。

这很好。

像我这样的人，本身也不需要太明亮的环境。

毕竟是一个特殊的、诡异的、与世间芸芸众生不同的……怪物。

我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喝着已经凉透的茶水。

百叶窗外，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今年冬季降雪后的第一场雨。

修复室的玻璃门被敲了几下，不等我说话，门被推开一个缝。

师姐。

齐颜钻进来一颗脑袋，朝我笑出小白牙。

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转头继续看向窗外。

齐颜三步两步跑进来，一把抱住我的腰: 祝你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配享太庙香火永传

被人形肉弹冲击，我整个人往前倾，杯子里的水差点泼出来。

齐颜抓着我的腰，跟摇摇乐似的来回晃: 郝主任说，让我教展慕修复，那是展慕啊，展慕啊师姐展慕

水溅得到处都是，我干脆转过身，拎着她的衣领，把人丢开: 你正常点

齐颜是我教授导师门下唯一的硕士研究生。

天生的跳脱分子。

教授对她最高评价是: 活泼开朗，朝气蓬勃。

最低评价是……赶在我死前，你争取毕业吧。

齐颜在琢磨透了这句话后，拍着胸脯保证: 您放心，我本科才延毕两年，研究生肯定不会肄业

……至今还记得，教授铁青的脸和抽来抽去的嘴角。

两年前，教授因病离校，我无奈接手她的学业，并保证在教授死前，让他这个关门弟子顺利毕业。

齐颜的嘴还是停不下来: 我一接到郝主任的任务，立刻潜伏进展慕的超话，那一片歌舞升平、那一片欣欣向荣……人间净土，极乐天堂——

她欢跳的声音戛然而止，见我木着脸，又腻腻乎乎往我面前凑，师姐师姐地喊。

我默默拿起一本线装书，冷眼看她。

看在同门情分上，再多忍你三个字，三个字后，一本书拍飞。

齐颜也明白我的忍耐快到尽头，谄笑着从我手里拿走书: 就一次，一辈子我就求你这一次……帮我看看，《空欢喜》的饼是不是展慕的。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回书，往桌上一摔。

你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论文不见用功，修复不见成果，心思全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也不是不相干……齐颜手指在书上画圈圈，小声说，精神偶像对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嘛。

我不理她，坐回位置，准备继续工作。

师姐。

师姐。

齐颜围着我团团转，指天立誓，保证这周末交论文提纲。

我: 呵。滚犊子。

齐颜一咬牙，选择加码，承诺把分配给她的《民国杂谈》提前修好。

我: 哦。不在乎。

齐颜干脆一跺脚，答应替我去上每周一节的本科课。

我: ……有点动心，但不多。

齐颜眼珠子一转，说: 从今以后，每周的院系例会，我替你去。

我: 会心一击。

我对修复以外的事缺乏耐心，每周一次的例会，就像一把刀子，在我身上横竖割肉两小时。

痛不欲生。

如果齐颜替我去，算是皆大欢喜。

但——

是我不想吗?

我没这个能力啊

齐颜并不知道我的难处，见我犹疑挣扎，就开始加码，加码，不停加码。

所作所为无异于雪中送炭，炎日赠冰。

而我。

享受不了一点。

齐颜: 炭火

我: ……

齐颜: 冰水

我: ……

齐颜: 炭火炭火炭火冰水冰水冰水

我: ……够了

心烦意乱，脱口而出: 我看不到他的未来

齐颜: ……

当场变傻，瞬间石化。

……你的能力，只对敞开心扉且命运相关的人才失效，我是你最爱也是最爱你的朋友，那展慕……展慕不就是……

她愣愣地、缓缓地给出结论: 你最爱也是最爱你的男人?

胡说道我啪地一声撂下书。

我什么都没说

齐颜吓了一跳，绕过半个桌子，怂巴巴地看我。

因为特殊能力的缘故，我并不愿意、也不想去知道旁人心里想什么、旁人将来命运如何。

教授把齐颜交给我，我虽也极力避免，但还是在偶然中接触到了同一本书。

那时我听见了她的心声。

师姐高岭之花花容月貌貌似好人人淡如菊——我的妈呀啊啊啊啊——

我手指一松，书啪嗒掉在桌上。

温师姐?

彼时还是个软萌小女孩的齐颜歪着头看我。

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会出错。

我试着又接触了一下。

师姐大佬学术大牛抱住师姐大腿捍卫师姐荣光——吾辈渣渣义不容辞啊啊啊啊——

我又松了手，脸色剧变。

师姐，你怎么啦?软萌小女孩无辜地眨巴眨眼。

人性之恶，没人比我知道得更深，但人性之复杂……都像齐颜这样?

高冷的终点是傲娇傲娇的彼岸是呆萌呆萌爱好者一本满足——师姐我可以啊啊啊啊——

她的内心戏已经欢腾到都不需要标点符号的吗?

那时我就有预感。

齐颜，将会是我死水般人生中的一颗石子。

但我错了。

她不是石子。

是泥石流

4

把发疯中的齐颜扔在修复室，我去了楼上的图书馆找清净。

图书馆五楼的阅览室收藏校史档案和繁体书籍，为了更好地保存，空调不制冷也不制热，学生们不愿意来。

冬末季节，清冷的阅览室内静谧无声。

指尖轻碾着菲薄的书页，那是少有的、能令我感到享受的触感。

然而书只看了几页，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

我抬头朝门口看，就见几个女孩边笑边闹地推门进来。

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在看见我时，笑闹声止住了，但相互聊天的声音却不停。

这边还真能看见其中一个女孩跑到窗户边，指着外头低喊。

余下几个女孩都凑过去，挤着往窗口看。

大约是越后面越好，有人跑到我身边: 同学，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换个座位，前面都空着呢。

我慢条斯理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冷淡说道: 不行。

那女孩脸色一窒，别扭着说了句打扰了，又跑回前面的窗口。

几个女孩越来越兴奋的交谈声，打乱了我看书的宁静。

看见展慕了吗?这场戏有他，他在哪儿?哪个是他?

这是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展慕两个字了?

视线难以在文字上集中，我眼瞳慢慢划向一侧——立刻划回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窗外只有活冤家

那个那个他助理给他打伞了，黑伞

看见了看见了哇他好帅

他官方身高一，黑粉还说他身高造假，这么看至少也有一零吧?

一零……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晚贴身压着的高瘦身影，一绝对真实。

我心不在焉地盯着文字，听那群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话。

一会儿夸他白，一会儿说他瘦，从上三路到下三路。

……这双大长腿我能摸三年

……细腰屁股翘仙品绝绝子

……性张力隔着十米都能感觉到

展慕腿长是真的，能轻松越过我双腿，搭在床边还有剩。

细腰也不假，不但细，还有完整的腹肌——他睡觉不老实，蹭来挪去时，露出大片腰线。

至于屁股翘不翘……

他抬头了

惊叫声忽然响起。

我下意识看向窗外。

不远处，摆着机器设备，挑着高空大灯，外围尽是人，水泄不通，内里也是人，忙忙碌碌。

视线之内，没看见黑伞，也没看见白衬衫，冲入眼中的只是展慕的脸。

他微微仰着头，在看摇臂摄像机，又指着摄像机说了什么。

摄像机后，便是图书馆大楼。

展慕的手指，指向了摄像机，指向了图书馆，也指向了我。

几乎是一瞬间。

心跳骤停，我迅速趴卧到桌上。

5

展慕是看不见的，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就算想看也看不清任何人。

……道理我都懂，但是——

心脏在短暂停跳后，立刻开始加速乱蹦。

明明已经不再酸疼的肩膀，也错觉似的有了沉重感。

她们说展慕腰细腿长屁股翘，但其实，他的眉眼鼻梁嘴唇才是得天独厚的优秀。

尤其嘴唇，柔软轻薄，与肌肤相贴就像花瓣拂过……

真是够了

霍地直起身，微恼地看向书册。

从听见展慕的名字开始，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展慕的存在，直接影响了我读书的心态和效率。

还有我健康的肩膀和平顺的人生

愤愤地再度看向窗外，看向展慕。

这人，谁爱要谁要，谁爱管谁管，谁爱想谁想。

反正我不要，我不管，我不想

这么想着，我干脆站起身，拿着那本统共没看几页的书，走向书架。

见我起身让出了黄金位置，几个女孩子也不客气，迅速跑过来想占领制高点。

就在错身之际，有人碰到了我手里的书。

展慕出事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车祸昨天他收工回家的路上，被好几个狗仔追车，为了躲开那些人，超车时撞上箱货卡车，司机助理都重伤，展慕……当场就不行了……

我猛地闭上眼，单手扶着书架壁，内心崩溃不已。

同学，一个女生侧目看我，你没事吧?

……没事。

我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看向窗外，咬牙切齿: 有事的，也不是我。

6

不救他了

打死也不救他了

气恼回家的路上，我狠狠拧着把手，共享电动车轰鸣作响，速度直飙 25，朝着 30 迈的速度冲。

冲冲冲——冲了一分钟后，路口红灯阻止了我熊熊燃烧的飙车之心。

红灯进入 90 秒倒计时。

我盯着看了十秒，烦躁地扭头往旁边看。

右手边是个眼镜店。

落地窗内，灯光明亮，落地窗旁……是展慕

鼻梁上架着墨镜，修长的手指轻托镜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半抬地看了过来。

看也白看

我气恼地扭过头，往右手边看。

隔着双向二十多米的距离，又看见了展慕。

这次是在商场橱窗外，食指戴着戒指，脖颈挂着项链，腰肢悬着腰饰，过于明耀的五官透着几分贵气，仿佛天之骄子，不染尘埃。

……那也没用

我咬着牙摆正头，可恶红灯还有三十秒。

左右前都是死路，我像失了智一样，干脆往后扭脖子。

后面是两个骑着自行车的高中生，一男一女，正聊得开心。

女孩: 周末陪我去华大好不好?

男孩: 你想去华大?其实我……我也想的……

女孩: 太好了一起探班我哥哥，加油打气拍照应援

男孩: ……你哪个哥?

女孩: 展慕呀

男孩: ……

我: ……

感觉四面楚歌。

感觉人生无望。

感觉脑袋瓜嗡嗡直响

红灯还剩五秒。

五。

四。

三。

二。

一。

左右两侧等候的车辆起步驶离。

两个高中生的自行车也越过我，远远骑走。

我停在绿化带旁，看着恢复到 90 秒的绿灯。

没有犹豫太久，调转车头，原路折返。

……

最后一次。

再救他最后一次。

以后不管他出什么事，死也好，活也罢，都和我没关系

7

回到学校时，正赶上学生下晚课。

剧组拍摄的区域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

好多人……

一看见乌泱泱的人，我本能地想掉头就走，又硬生生忍住。

迈开沉重的腿，参与进堪比春运现场的人潮中。

挤着、推着、攘着……好不容易到了前排。

幸而我本科读华大，一直读到博士，又不住校，天天进出大门，在门卫安保处混了个脸熟。

我硬着头皮刷脸，说自己有事要进去。

安保往片场里看了看，又看了看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拉起警示条，给我放行。

进了片场，我四下找人，却连展慕的影都没看见。

同学

有人朝我招手: 这边

我看了看左右，迟疑地走过去: 你叫我?

对，那人拿着个记事本，边写便说，你的盒饭有什么忌口吗?A 套餐是鸡肉，B 套餐是猪肉，你要哪个?

我: ……哈?

没等到我回答，那人又抬眼看我: 问你呢，你盒饭要哪个套餐?

见我还是一脸空茫，那人倏地皱眉: 你不是群演学生?

我: ……

那人警惕地合上笔记本: 你不是群演学生进来做什么?出去快出去

见他伸手过来要推，我顶着口气木着脸说: 对我是学生群演吃 A 餐。

他记录着的同时，对我说: 群演 80 块钱，拍完发盒饭。

那边的同学有人拿着喇叭，大声道，同学们，看这里

脖子上挂着副导演铭牌的人朗声说:

我们接下来的这场戏很简单，同学们只要沿着路——看见没?就这里，人行路，沿着人行路两旁来回走动，三五成群，也可以单独一人。

男女主角是骑车的，男主角载着女主角，在大路上骑行而过……剧情就是这么个剧情，大家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有一点需要注意。

他扫过一众人，声音沉下几分: 千千万万不能去看镜头也不要去看男女主，你们只要一看，这段就算废了，我们这个剧是 S+，每一秒都是以万计费的，废了一段要赔多少钱，你们是高才生自己也会算，听明白了吗?

和钱有关，哪里会听不明白。

副导演对弱小无辜且贫穷的大学生们很放心。

指挥着大家站在路边，一声令下，二三十人就像拧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咯哒咯哒走过来，咯哒咯哒返回去。

再走过来，再返回去。

我身边跟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孩，不停和我搭话。

姐妹也是『木叶』吧?

姐妹超话几级?

姐妹时候入坑的?

姐妹要不要进粉丝群?

姐妹姐妹姐妹——没大没小

走到路口即将折返时，我忽然道: 我叫温默。

网名吗?哪个平台的?X 博 X 书 X 吧还是呼子?她来了精神。

我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背包肩带上的系徽: 鼎华大学历史学院考古系文物修复专业——你不认识我，旷课至少三周，叫什么名字?学号多少?

精神女孩瞬间没了精神。

她抿着嘴，努力往上抬，呵呵呵含着笑。

在我冷淡的目光里，笑意崩塌，撒腿就跑: 老师再见

盒饭不要了，80 也不要了，一溜烟儿跑得没了人影。

来回走了三遍后，副导演喊了卡，说刚刚彩排走位还可以，一会儿就按照这个来。

路边有提供休息的长椅，我就近坐下后，看向停在远处的一辆硕大房车。

副导演牵着辆自行车走了过去。

房车门滑开，一个背着包的青年走下来，接过自行车后，朝车里喊了句什么。

出来了出来了

旁边休息椅上的人声音颇大，兴奋劲儿隔着几米远都听得清楚。

8

展慕就在这样的瞩目中走了出来。

身上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和副导演微笑着说话。

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现场的灯光随之全开。

原本应该亮如白昼，但在灯光师的调节下，呈现出了昏黄朦胧的效果。

展慕推着车站在路口前，身边跟着一个漂亮女生。

两人周围站了不少人，有在帮他们整理头发的，有在帮他们补妆的。

众星捧月，万众瞩目，这就是明星吗……

9

同学们

副导演的喇叭声又响起: 准备好，马上开拍，进入状态

我站起身，背对着展慕，在倒数声中，迈开了脚步。

我走得不算快，行至途中，眼角余光瞥见了人影。

展慕迎着光，骑着车，载着他的女主角，缓缓骑行而来。

他目视前方，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与我擦身而过。

渐渐远去了。

高处的灯，低处的灯，别人手里的灯，全部集中在他和她的身上。

他在后，我无法回头。

他近时，我不能侧目。

他远去，我追赶不了。

卡

导演的声音传来: 群演先不要动，这段再补一遍，展慕，肖雪，你们直接往回骑。

好的展慕清亮的声音轻快扬起。

我远远看着他，来时又恼又烦的心慢慢平复下来——那是一种，跟随了我很久很久，如古井之水一般的死静。

导演再喊三二一的时候，我有些出神地往前走。

依旧是急退的人，依旧是强烈的光，依旧是擦身而过的展慕。

看吧……还是这样。

我恍惚地想。

他永远迎着光，也永远被光覆盖。

周遭一切不过是因他的存在而被短暂照拂过。

他一离开，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注定会离开，又为什么要让藏在阴暗中的人看见光明呢?

草木经受严寒依旧倔强地挣扎，是因为知道不久的将来，春暖花开。

可如果根本没有春天，那一开始就不该让它们抱有期许地活着。

古井中的水，更加静，也更加冷了。

……卡这条不错，再保一条

好亮。

要是能有本书，要是在又阴冷又避光的地方，要是能避开一切有呼吸的活物就好了……

……卡肖雪先抱展慕，展慕，她抱住你的时候，你给一个笑容的特写

好吵。

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名字，更不想听见展慕的名字，别再说话了，别再让我听见任何声音了……

……卡肖雪你注意抱他腰的位置，不要太高也别太低

好烦。

走不动了，不想走了，想离开，想躲起来藏起来把自己关起来……

展慕展慕你注意……展慕……展慕——

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回头?

为什么想救他?

井中死水已经死了那么久，久到，不管是井还是水都习惯了。

而企图打破这一切的那块石头——或许，它才是错的。

如果我没有能力，展慕早就该死了。

也或许……他就应该死去的……

卡这条过了

我应该离开这里。

马上离开。

现在就走。

就在导演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已经做了转身要走的动作。

可比我更快的，是展慕骤然响起的明快的声音。

温老师

10

搬运设备，大声询问的工作人员。

走累抱怨，喋喋不休的学生群演。

甚至还有副导演大喇叭的高喊。

那么多那么多的声音，偏偏只有展慕的声音清晰又明亮地传进耳朵里。

那死水啊，那古井啊，那暗黑阴冷的不见明亮的人生啊。

仿佛被这一道声音刺穿、划开、窥破天光。

温老师温老师

声音由远及近，伴随脚步声，已在咫尺间。

夜风送来的一缕玫瑰似的香，也送来了那所谓的……命中注定的光。

温老师

展慕站在我身后，难藏惊喜地问: 你怎么来啦?

他根本没看见我，从始至终，目不斜视。

他压根没注意我，全神贯注，都在追光。

我现在本该一言不发，直接走人。

道理我都懂……

温老师。

背后的声音绕了一下，眼前忽然多了个人: 怎么不说话呀?

我缓缓抬头，看向了他。

细致的肌肤如同白瓷，乌亮的一双桃花眼，唇畔弯起时浅浅一个梨涡。

这样美好的人——怎么忍心让他就这么死了……

就像一本古籍，再不喜欢它的题材内容，也不能不修它……

责任感。

这应该就是我的责任感。

匠人精神。

我，声音有些干，我说，路过。

展慕诶了一声，看着我，眨巴眨巴眼，忽然就抿嘴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笑还不说，又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

路过五遍，来回十遍，你要是说路过，我也不敢说你是刻意来看我。

我: ……不，你已经说了

你不是在拍戏吗?怎么看见我的?我冷脸反问。

那么多群演，他不可能看见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看见的……

他一根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小声嘀咕: 眼角瞥见一点，就肯定那个人是你，拍戏的时候也不好叫你，每次都是你先走，我在后头追，好不容易追上了, 都刻意骑慢了点，你也没多看我一眼……

话里话外，竟还觉得委屈。

是我不想看你吗?

是看你太贵

所以，展慕放下手, 明晃晃的眼看向我，你是来看我的吧?

不是

我面不改色地否认, 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来当群演的。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提着一口气，板着脸说: 一场 80，提供盒饭，可选鸡肉。

看了看周围，我问: 钱呢?饭呢?什么时候给发?

展慕怔愣地说不出话来。

慕哥

背着包的青年跑过来，挤在了我和展慕中间。

累了吧, 喝点水。他把展慕往旁边拉了拉，从包里拿出保温杯。

同时, 扭头看我，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好, 请问你是……

群演。我淡淡说。

她不是展慕脱口道，她是我老师

什么老师?青年不明所以, 薄总没给您安排老师啊。

不是，她, 她也不是我老师……

展慕语焉不详，干脆一步迈向我, 把保温杯递过来: 喝水吗?

不喝。我漠声拒绝。

看得出，展慕身边这人对我是戒备的，就像这里很多人一样，怕我是带着目的而来。

这或许是某种职业的特殊性，但又有谁愿意被恶意揣测呢?

我是为了救展慕的命，救了就走, 绝不纠缠。

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我望向展慕: 今晚——

放饭了

副导演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片场: 各组，按需领饭抓紧吃饭, 吃完开拍第二场

盒饭来了。展慕问，饿了吧?

我下意识拒绝: 我不饿。

可你不是为了盒饭和钱才……展慕疑惑看我。

我: ……不常撒谎，技能生疏。

见我又沉默了, 展慕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了那种抿嘴笑的腼腆羞怯来:

……要不，我陪你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