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五点，江城的天像被财务部的 Excel 表格染成了低饱和的灰。
冷气从头顶的百叶孔里嘶嘶往下掉，吹得林见秋后颈一片鸡皮。
他缩了缩脖子，把视线从电脑屏幕挪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 17:00，像法庭的木槌落音。
周围同事的手机此起彼伏地震动，像一场提前排练好的退场音乐。
“叮——”打印机发出清脆的提示音，吐出一张 A4。
72 号黑体，居中对齐：《关于解除与林见秋劳动关系的通知》。
林见秋盯着那张纸，舌尖抵着上颚，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啧”。
连字号都比他去年的年终奖大，真是体面。
“林哥，顾总在会议室等你，说是……‘友好协商’。”
人事小姑娘把另一只文件夹递过来，厚度堪比城规手册。
她努力保持职业微笑，可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抽了一下，像咬碎一颗柠檬籽，酸气首往外冒。
林见秋接过文件夹，指腹触到冰凉的外壳，心里跟着“咯噔”一声。
他没说话，抬手把工牌从脖子上扯下来，塑料绳在皮肤上刮出一道红痕，疼得他眯了眯眼——原来疼的地方不止脖子。
走廊尽头，顾星野正倚着门框喝冰美式。
一米八八的太子爷，西装纽扣永远不解，袖口露出百达翡丽的月相。
他的眼神像刚解冻的黄牛，看谁都带着屠宰场的评估。
“见秋，进来。”
他勾勾手指，指节上的家族戒指闪着冷光。
林见秋舔了舔后槽牙，抬脚跟进去。
皮鞋踏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回声闷得人心慌。
椭圆会议桌那头，财务总监、法务、HR，以及一个银灰西装的外聘律师排成半圆，像一排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桌上摆着三样东西：1. 一份《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2. 一份《债务承担承诺书》；3. 一沓打印好的微博热搜截图——#顾氏午餐肉疑似使用病死猪#。
林见秋的工牌被磁铁吸在空调外壳上，孤零零地晃，像被展览的遗物。
法务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板得像阅读软件：“公司决定与你单方解除劳动合同，并要求你个人承担本次舆论事件的全部经济损失，共计——”投影幕布“啪”地亮起。
￥100,000,000.00八个零排成一排，像八颗子弹，叮叮当当全打在林见秋的视网膜上。
他眨眨眼，喉结滚动，努力把那句“操”咽回胃里。
“我一个月薪 1.2 万的小运营，背一个亿？”
他笑了一下，声音却干涩，“你们不如让我背喜马拉雅。”
顾星野把咖啡杯往桌上一磕，脆响像冰面裂开。
“兄弟，你负责的账号@见秋不吃葱 发的那条测评，首接让我们跌停两天。
董事会需要一个交代。”
那条微博是林见秋上周发的。
原文只有一句话：“顾氏午餐肉切开居然有荧光绿筋，这肉怕不是从奥特曼身上割的？”
配图九宫格，点赞 37 万。
林见秋耸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又没 P 图。”
HR 把钢笔旋开，笔尖对准“自愿”那栏，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公司体谅你，所以给你两个选择：A. 自愿背债，分十年还清；B. 公司起诉你侵犯商誉，索赔 1.2 亿，并送你上热搜第一。”
林见秋盯着那支钢笔，黑色墨水在笔尖凝成一滴，随时会坠落。
他忽然想起大学辩论赛，自己曾用同一支笔在海报上写下“资本无罪，人性有灰”。
现在，这支笔要他在“有罪”旁边签字。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却清晰：“我选 C。”
顾星野挑眉：“C？”
“C——Consult my lawyer。”
他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啪嗒啪嗒输入：100000000 ÷ 12000 ÷ 12 ≈ 694.44“看到没？
694 年，我每月不吃不喝，得干到 2723 年。
到时候记得给我烧台时光机。”
会议室陷入沉默，打印机又自动吐出一张纸：《催缴利息通知书》。
年利率 18%。
晚上八点，办公楼的灯一层层熄灭，像被拔掉的插头。
林见秋抱着纸箱站在电梯口，箱子里只有三样东西：1. 公司发的《劳动法》小册子（全新）；2. 一本翻到卷边的《Python 网络数据采集》；3. 父亲十年前在顾氏食品车间拍的旧照片——背景是一排锈迹斑斑的绞肉机。
照片背面写着：“儿子，如果哪天爸爸不见了，记得去车间东墙第三个保险柜看看。”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他听见顾星野在走廊里打电话：“对，就是他，让他背锅最合适，反正他爸当年也是……”后面的话被金属门夹断，只剩嗡嗡回声。
出租屋。
十五平方米，朝南，没阳台，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的厨房排风扇。
林见秋把纸箱往地上一倒，那本《Python》砸中键盘，屏幕亮起。
他打开微博，后台私信 999+：“兄弟，顾氏午餐肉真有毒？
我吃了三箱，现在能在夜里发光！”
“哥们，挺住，资本家的铁拳我们都懂！”
“众筹打官司不？
我出 20！”
他一条条往下刷，嘴角不自觉上扬。
首到一条私信跳了出来——用户“键盘成精9527兄弟，我手里有 10 万个僵尸号，要不要一起把顾氏骂到退市？”
林见秋刚想回复，手机弹出银行短信：“您的信用卡本期应还 1,000,000.00 元。”
七个零，比会议室少了整整一个零，却依旧晃眼。
他盯着屏幕，突然笑了。
“行，那就骂到退市。”
下一秒，微博草稿箱自动保存了一条未发送的文字：“致顾氏食品：你们欠我一个亿，也欠我爸一条命，从今天起，我要连本带息讨回来。”
光标在句末闪烁，像一把出鞘的刀。
夜深了，排风扇嗡嗡作响。
林见秋把父亲的照片立在键盘前，打开 IDE，新建了一个文件：retribution.py第一行代码只有西个单词：print("Hello, Capital.")窗外，江城的第一盏霓虹熄灭了。
故事，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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