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三年暮春，渭水畔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寒意，却己催得长安城外三十里的渭阳别苑枝芽抽绿。
这处皇家别苑算不上奢华，青灰瓦檐覆着薄苔，朱红廊柱褪了颜色，唯有院中那几株百年银杏，枝繁叶茂得透着几分贵气——毕竟是皇家私产，即便偏僻，也断不会失了体面。
西侧偏院的卧房里，乳母王氏正坐在窗边的楠木椅上，怀里抱着个裹在锦缎襁褓中的婴孩。
她动作轻柔地拍着婴孩的背，口中哼着关中一带流传的童谣，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小人儿：“月儿圆，照床前，我家郎君睡得甜……”襁褓中的婴孩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没有寻常满月婴儿该有的懵懂混沌，反倒透着一股与月龄全然不符的沉静。
他叫李瑾，三天前，还是二十一世纪某顶尖高校历史系与计算机系双学位在读生的他，正蹲在图书馆古籍区的书架前，翻查一本孤本《贞观政要》批注本，没成想头顶老旧的木质书架突然坍塌，厚重的典籍砸在他身上的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便成了这具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这三天里，李瑾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荒诞的现实。
他借着婴孩的身体，沉默地收集着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当今皇帝是唐太宗李世民，那位踩着兄弟鲜血登上皇位、一手开创贞观盛世的帝王；皇后是长孙氏，贤德之名传遍朝野，却也因连生皇子而身体亏空；他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第三子，出生时哭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太医用银针刺脉后，摇头叹息说“先天不足，恐难活过周岁”。
长孙皇后心疼幼子，却也知道宫中不比别处，一个“病弱”的皇子，只会成为其他皇子的垫脚石，甚至可能惹得李世民厌烦——这位帝王对子女的疼爱里，永远掺着几分对“继承人能力”的审视。
权衡之下，皇后便请旨将他送出宫，安置在这渭阳别苑静养，只求他能平安长大，哪怕终生远离朝堂。
“体弱……也好。”
李瑾在心中无声地低语，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住了身下柔软的锦缎。
他熟读唐史，比谁都清楚李世民对皇子的“养蛊式”培养——当年为了皇位，李世民能在玄武门伏杀李建成与李元吉；如今登基为帝，他必然会让膝下皇子相互竞争，唯有“最强者”才能留在储位之争的棋盘上。
前有太子李承乾因谋反被废，后有魏王李泰因野心过盛失势，连后来继位的唐高宗李治，也因性格懦弱被武则天架空。
在这场围绕储位的厮杀里，没有“无辜者”，只有“失败者”。
他若生得健康强壮，定会被李世民视作潜在的继承人选，早早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可“体弱”这层外衣，却能让他暂时避开宫廷的旋涡，在这偏僻的别苑里，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时间。
“王氏，郎君醒着吗？”
门外传来侍从张忠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张忠是别苑里负责采买的内侍，约莫三十岁年纪，因在宫中犯了小错被打发到这里，性子算不上活络，却胜在本分。
王氏连忙应了一声，将李瑾抱得更稳些，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房门：“张公公来了？
郎君醒着呢，刚还睁着眼睛看窗外的竹子。”
张忠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刚宫里来人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刘内侍，送来些补品，还说……还说让您好生照料郎君，若是郎君有半分差池，唯您是问。”
王氏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连忙侧身让张忠进屋，压低声音道：“刘内侍没说别的？
比如……娘娘对郎君还有别的吩咐？”
她在别苑待了多年，深知宫里的规矩，这般“叮嘱”听着是重视，实则更像一种警告——若李瑾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条命怕是也保不住。
张忠摇了摇头，将木盒递到王氏手中：“没说别的，就只提了照料之事。
刘内侍走得急，说是还要回宫里复命，不过我瞧着他脸色不大好，许是宫里还有别的事。”
王氏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两小包用绢布裹着的东西，一股淡淡的药香飘了出来——是百年人参和东阿阿胶，都是滋补身体的佳品。
她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收好，转身看向怀中的李瑾，眼眶竟有些发红：“郎君你看，娘娘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你可得好好活着，将来长大了，说不定还能回宫里见娘娘一面。”
李瑾靠在王氏的肩头，透过她的臂弯看向窗外。
春日的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别苑里静得只能听见鸟鸣与风声。
可他知道，这片刻的宁静之下，是长安城里波谲云诡的朝局，是皇子间暗潮汹涌的争斗。
他轻轻眨了眨眼，漆黑的眸子里映出窗外的绿意，心中己然有了第一个清晰的念头：先活下去，再谋出路。
这贞观盛世，是李世民的天下，却未必不能成为他李瑾的棋局。
而这渭阳别苑，便是他落子的第一处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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