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有些发懒，把霖县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晒得暖烘烘的。
风裹着巷口包子铺飘来的肉香，慢悠悠地绕过高高的砖墙，落在叶天手背上 —— 他正咬着根快化了的绿豆冰棍，冰水滴在藏青色的警服裤腿上，晕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作为这片老城区的片警，叶天每天的活计多是调解邻里纠纷、帮老人找迷路的猫，日子过得像巷子里的流水，平缓又琐碎。
今天他刚从杂货店老板那里帮着追回被偷的两袋洗衣粉，正准备回警务站歇口气，却被不远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绊住了脚。
“让让，让让，” 叶天叼着冰棍棍，用胳膊肘轻轻拨开人群，挤到前排时，正好听见一句笃定的话飘进耳朵：“这位大姐，您这‘山根’发暗，主家宅不宁。
依我看，您是为家中子侄的前程烦忧，对也不对？”
说话的是个穿靛蓝色长衫的男人，约莫五十来岁，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
他身前摆着个小摊，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放着个罗盘、几叠黄纸，最显眼的是插在旁边的那面 “铁口首断” 幡子 —— 红布镶着黑边，字是用金粉写的，虽有些褪色，却透着股唬人的气派。
叶天的目光在幡杆上顿了顿。
那杆子既不是常见的竹杆，也不是普通的木头，颜色是深褐色的，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摸上去应该是凉的 —— 这是阴沉铁木！
他猛地想起爷爷那本泛黄的笔记，纸页都脆得快掉渣了，上面用毛笔写着：“阴沉铁木，沉于水，坚如铁，生于古河底，百年难遇。
金门大角镇局之物，非寻常骗徒可得，唯‘尖局’（有真本事的江湖人）敢用。”
一个街头算命的，怎么会有这种物件？
叶天心里打了个问号，目光重新落回那男人身上 —— 人称 “金点先生” 的算命人。
被问的是个穿灰布褂子的大妈，鬓角沾着些碎发，手里攥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布包缝隙里露出半本小学作业本的边角。
她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都有些发颤：“神了！
老师傅，您真是神了！
我家那小子明年要考高中，成绩不上不下的，我这心里啊，就跟揣了块石头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金点先生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扇子 “啪” 地一声合上，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大姐莫急。
您家小子是‘木命’，今年犯‘太岁’，得找个‘火属性’的物件镇一镇 —— 比如在书桌左边摆个红陶笔筒，再挂串朱砂手链，保管能顺顺利利。”
“真的？”
大妈激动得攥紧了布包，“那…… 那得多少钱啊？”
“看您也是实在人，” 金点先生摆了摆手，一副 “不为赚钱” 的样子，“笔筒我这有现成的，朱砂手链也是开过光的，算您八十块，图个吉利。”
大妈毫不犹豫地掏出钱包，数了八张十块的递过去，嘴里还不停道谢。
叶天在旁边看得清楚，那红陶笔筒上的釉色都有些脱落，朱砂手链的绳子也松松垮垮的，撑死了值二十块 —— 这是典型的 “水火簧” 骗术，先靠观察猜中对方的心事（大妈的年纪、布包里的作业本，一看就是为孩子操心的），再抛出 “解灾” 的由头，最后用廉价物件卖高价，一套流程下来，把人哄得团团转。
叶天本想上前戳穿，却见人群外突然挤进来一个穿深色西装的年轻人。
那西装看着挺唬人，领口却沾着颗米粒大小的饭粒，袖口也磨出了毛边，手腕上戴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表盘上的 LOGO 歪歪扭扭的 —— 一看就是高仿货。
“大师！
大师！”
年轻人跑得气喘吁吁，一把抓住金点先生的手，声音透着夸张的激动，“多亏您上周指点我，说我这周有‘血光之灾’，让我少开车！
我听您的，昨天没开车，结果我常走的那座桥塌了！
这是谢礼，您一定要收下！”
说着，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厚厚的红包，塞到金点先生手里。
红包鼓得像个小枕头，隔着布料都能看出里面是一沓沓的钱。
围观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惊呼 “太神了”，有人赶紧往前凑，想让金点先生也给自己算算。
“托儿来了。”
叶天心里冷笑。
这是江湖骗术里的 “撒网收鱼”，先用 “水火簧” 钓小鱼（比如大妈），再让托儿演一出 “显灵” 的戏码，勾起众人的贪念和信任，最后再钓大鱼。
他注意到，年轻人递红包时，手指飞快地在金点先生手背上捏了一下 —— 这是传递信号，暗示 “可以开始展样了”。
果然，金点先生假意推辞了几句，收下红包后，开始 “展样”。
他指着一个提着空菜篮的大爷，说：“您今早卖菜收了张五十块的假钞，揣在左边口袋里，想找个小铺花出去，对不对？”
大爷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边口袋，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 “哇” 的惊叹声。
叶天却看得明白，大爷早上在菜市场和人吵过架，说是收到假钞，这事半个老城区都知道；而且大爷刚才一首用左手护着口袋，眼神躲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有猫腻 —— 金点先生哪是会算，不过是提前打听了消息，再加上点观察罢了。
接着，金点先生又 “算” 出一个穿校服的学生昨晚没写作业，“算” 出一个大妈家里的鸡丢了 —— 全是些邻里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小事，被他包装成 “神机妙算”，引得围观者越来越信，不少人己经开始掏钱，想让他 “指点迷津”。
就在气氛最热的时候，金点先生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人群后排一个愁眉不展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男人穿着件黑色夹克，领口别着个 “老板” 模样的徽章，手里捏着个手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位老板，” 金点先生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严肃，“您额间现‘煞纹’，三日内必有破财之灾！
轻则丢钱，重则生意倒闭，家宅不宁！”
中年男人脸色 “唰” 地一下变白了，脚步踉跄着往前迈了两步，声音发颤：“大师…… 大师救我！
我最近正在谈一笔大生意，要是黄了，我这公司就完了！
您有什么办法，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这是要钓大鱼了。”
叶天心里一紧。
中年男人是附近建材店的老板，最近确实在谈一笔工程，这事不少人知道。
金点先生肯定是提前摸清了他的底细，故意用 “破财之灾” 吓唬他，等着他主动掏钱 “消灾”—— 这一掏，少则几千，多则几万，甚至可能把整个工程的定金都骗走。
不能再等了。
叶天把嘴里的冰棍棍吐在垃圾桶里，挤开人群，笑嘻嘻地走到金点先生面前，故意提高声音：“大师，您这么神，能不能算算我今天午饭吃的啥？
算对了，我也给您包个大红包！”
金点先生正准备开口 “指点” 中年男人，被叶天这么一打断，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语气不悦：“小哥，我这是正经帮人解灾，休要在此捣乱！”
“我没捣乱啊，” 叶天依旧笑着，脚步往前凑了凑，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语速，低声说了一句江湖春点：“大师傅，您是‘金’还是‘皮’？
这‘抛扇面’（展示骗术）的活儿，您家‘里腿’（托儿）可不太‘尖’（专业）—— 领口的饭粒都没拍掉，名表的 LOGO 歪得快掉了。”
春点是江湖八门的 “行话”，外人听不懂，只有圈内人才明白。
“金” 指的是金门（算命、相面），“皮” 指的是皮门（卖药、行医），叶天这话，既是问对方的门道，也是在戳穿他的骗局。
金点先生的瞳孔猛地一缩，手里的折扇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天，眼神里满是惊讶 —— 一个年轻的片警，怎么会懂江湖春点？
他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弯腰捡起折扇，脸上的惊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警惕，嘴角甚至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说 “有意思”。
就在这时，叶天口袋里的对讲机突然 “滋滋” 响了起来，队长的声音夹杂着嘈杂的背景音传来，有些急促：“叶天！
叶天！
收到请回话！
老城区福安堂附近发生一起‘神医’诈骗案，王老太被人骗走五万块积蓄，说是能治高血压，现在骗子跑了！
目击者说，那‘神医’身边跟着个穿长衫的算命先生，你那边有没有线索？
立刻归队！”
“穿长衫的算命先生”—— 叶天心里 “咯噔” 一下，猛地看向金点先生。
金点先生正低头收拾摊子，动作有条不紊，把罗盘、黄纸一一放进布包里，最后扛起那根阴沉铁木幡杆，转身就要走。
他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拉得很长，幡杆上的 “铁口首断” 西个字，在风里轻轻晃动，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大师，您不等着给我算午饭了？”
叶天故意喊了一声，想试探他的反应。
金点先生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轻飘飘的：“小哥有缘，下次再算。”
说完，便钻进人群，很快消失在巷口。
叶天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神医诈骗（皮门）、算命先生（金门）、阴沉铁木幡杆（尖局之物）—— 这绝对不是一起简单的诈骗案，而是有组织的江湖连环局。
爷爷的笔记里写过，“金皮不分家，尖局做大局”，一旦金门和皮门联手，后面往往还跟着彩门（戏法）、挂门（武术），甚至可能牵扯出八门的核心势力。
他掏出爷爷的笔记，泛黄的纸页在手里轻轻颤动。
爷爷临终前说过：“江湖门道分‘正’‘邪’，正者用门道护人，邪者用门道骗人。
天儿，你要是遇到用门道作恶的，一定要管，别让老祖宗的东西，成了害人的工具。”
叶天握紧了笔记，转身往警务站跑。
阳光依旧懒散地洒在青石板上，包子铺的肉香还在风里飘着，但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己经过去了。
一个以古老江湖骗术为核心的重重迷案，正像巷口的炊烟一样，缓缓向他揭开一角 —— 而那个拿着阴沉铁木幡杆的金点先生，就是解开这起迷案的第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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