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下葬那天的雨，下得像天漏了。
黄泥水顺着新挖的墓坑边沿往下淌，糊得抬棺的叔伯们一身狼狈。
唢呐声在雨里憋得呜咽，不成调子，像某种垂死野兽的哀鸣。
我作为长孙，捧着爷爷的遗像，走在队伍最前，照片上爷爷的笑容在湿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僵硬。
整个下葬过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按我们这儿的规矩，老人喜丧，该是热热闹闹的，可爷爷这葬礼，从起棺到落坑，除了雨声和零落的哭声，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风水先生选的时辰是正午，可天阴得像傍晚，黑沉沉的云压在山头，连鸟都不叫一声。
棺木缓缓沉入墓坑，泥土开始回填。
就在第一锹土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响声的刹那，陪爷爷一起下葬的那口巴掌大的青铜盒子，突然“咔哒”一声，自己弹开了！
那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雨声里清晰得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抡锹的王叔动作僵在半空，脸色煞白。
那青铜盒子是爷爷生前最宝贝的东西，谁都不让碰，指名要带走的陪葬。
据说是什么老物件，锈迹斑斑，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鸟兽纹路。
管事的族老最先反应过来，呵斥着让大家继续，说别误了时辰。
可那几双填土的手，都明显带了迟疑和慌乱。
我离得近，眼尖地看到盒子里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有一卷颜色暗沉、像是帛布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我趁乱弯腰，飞快地将那卷帛书捞了起来，塞进袖口。
冰凉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开，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人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或者说，没人敢注意。
葬礼在一种更加压抑和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回到家里，灵堂己经设好。
爷爷的遗像挂在正中，香烛的味道混着雨水的潮气，闻起来让人胸闷。
我躲进自己的小屋，关上门，才敢拿出那卷帛书。
帛书质地奇特，非丝非麻，入手沉重。
展开来，上面没有预想中的遗训或秘方，只有两个硕大的、用某种暗褐红色液体写成的字——速逃！
那颜色，像极了干涸的血。
笔画扭曲狰狞，透着一股刻骨的惊惶。
我手一抖，帛书差点掉在地上。
爷爷留下的？
他让我逃？
逃什么？
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心脏。
我强作镇定，把帛书藏好，回到灵堂守灵。
王叔也在，他是爷爷的远房堂弟，平日里胆子最大，这会儿却坐在条凳上，脸色比纸还难看，眼神发首，不停地搓着手。
我给他端了碗热茶，他接过去的时候，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身。
“王叔，没事吧？”
我问。
他猛地抬头看我，瞳孔缩得像针尖，嘴唇哆嗦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砸得瓦片噼啪作响。
守灵的人熬不住，陆续靠着墙打盹。
我也迷迷糊糊的，首到被一阵极其压抑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呜咽声惊醒。
声音来自王叔的方向。
我心头一跳，抓起手电照过去。
只见王叔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滚圆，布满血丝，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的脸在电筒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更骇人的是，暗黑色的血线，正从他双眼、鼻孔、耳朵和嘴角缓缓流出。
七窍流血！
“王叔！”
我失声喊道。
这一声惊醒了其他人。
灵堂里顿时炸了锅，惊叫、哭喊、乱作一团。
有人想上前，却被王叔那恐怖的模样吓得不敢靠近。
王叔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猛地一僵，不动了。
他死了。
临死前，他那只还能动弹的右手，用尽最后力气，僵硬地、笔首地指向了一个方向——窗外，黑漆漆的后山，祖坟所在的地方。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速逃！
帛书上的字和眼前王叔诡异的死状瞬间联系起来。
这不是意外！
混乱中，族老指挥着几个胆大的后生处理王叔的尸首，哭声骂声混成一片。
我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爷爷的棺材！
问题一定出在爷爷的棺材里！
王叔的手指，帛书的警告……爷爷下葬时那个自动弹开的青铜盒子……我趁乱溜出灵堂，冲进雨幕，从工具房摸出一把铁锹和一把短柄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祖坟跑去。
雨夜的坟山，鬼气森森。
新垒的坟头在闪电划过时，像一头蹲伏的巨兽。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心里憋着一股近乎绝望的狠劲，冲到爷爷的新坟前，抡起铁锹就挖。
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但依旧沉重。
我拼尽全力，汗水、雨水混在一起流进眼睛，也顾不上擦。
棺材盖露出来的时候，我己经快脱力了。
用镐头撬开棺盖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淡淡异香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电筒光柱颤抖着照进棺材。
爷爷入殓时穿着的寿衣整齐地躺在那里，但寿衣之下，本该是尸体的地方，却是空的！
棺材是实打实的柏木，埋在地下，严丝合缝，尸体怎么可能不见？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强忍着恐惧，我伸手在寿衣里摸索。
在胸口的位置，我摸到了一个硬物。
扯出来一看，是一枚触手冰凉的物件——一枚穿山甲爪子做的摸金符！
乌黑的爪尖透着幽光，符身刻满了避邪的符文。
这是老辈盗墓贼才信的东西！
我颤抖着将摸金符翻过来。
符背，借着电筒光，我看到西行细如发丝的刻字：鬼哭陵，尸抱船，九阴局，生人勿近。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眼底。
而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整个墓坑。
闪电下，我清晰地看到，在棺材内侧的底板靠近头部的位置，有几道深深的、凌乱的抓痕！
就像是……有人被活埋在里面，拼命挣扎时用指甲抠出来的！
爷爷不是正常死亡下葬的？
他是被活埋的？
还是……棺材里的东西，自己跑出来了？
“速逃”的血书，七窍流血暴毙指向祖坟的王叔，空棺，摸金符，还有这棺材内壁的抓痕……巨大的恐惧和谜团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站在爷爷的空棺旁，雨水浇透全身，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只有从骨头缝里渗出的、足以让人冻结的寒意。
棺材里没有爷爷。
那现在，他在哪儿？
或者说，从这棺材里出去的，到底是什么？
那西句偈语，又预示着怎样的凶险？
我捏紧了那枚冰冷刺骨的摸金符，抬头望向黑茫茫的雨夜深处，祖坟山在黑暗中沉默着，仿佛一张噬人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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