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水北岸，寒风卷着枯叶拍在城墙上。
龙飞猛然睁眼，冷汗浸透内衫。
他记得自己本是后世之人，二十八岁，死于一场车祸。
可此刻，记忆如铁钉凿入脑海——他是颍川县令龙飞，三日前刚镇压一场小规模暴乱，左眉至颧骨那道闪电状伤疤，正是那时被叛卒刀锋掠过所留。
昨夜黄巾前锋突袭流民营，烧粮劫妇，前锋己抵颍水南岸，距城不过十里。
他扶着残破女墙站起，玄色官服下摆沾满尘土。
衣襟暗绣玄武七宿，随风微动。
腰间龙渊剑静悬，麻布剑穗在风中轻摆，像一条不肯低头的绳索。
城下，流民如蚁。
三万余人蜷缩在护城河外，老弱相枕，饿殍在侧。
有人啃着树皮，有人抱着死婴低声呜咽。
更远处，颍水泛红，浮尸顺流而下，几具残躯挂在浅滩枯枝上，如同祭旗。
“县尊，不可开城！”
守将陈泰大步走来，铁甲未卸，声如闷雷。
此人原是边军斥候，因擅杀逃兵被贬至颍川，却也是城中唯一带过兵的武官。
龙飞未答，只问：“黄巾距此几何？”
“斥候回报，前锋己渡河，约五千人，皆持火把，裹头巾为黄巾。”
“主将何人？”
“不知。
但观其行军散乱，无旗号，无鼓令，当是乌合之众。”
龙飞眯眼望向南岸。
火光点点，如鬼火游走。
他忽然想起前身记忆中一幕——半月前清剿流寇，主簿贪功冒进，致三百流民被屠，饿极者竟易子而食。
那夜他亲手斩了主簿，青砖溅血入眼，自此右眼微赤，如含血丝。
“开城门，放流民入城。”
他转身下令。
“不可！”
主簿李茂匆匆赶来，圆脸涨红，额上汗珠滚落。
这人出身颍川士族旁支，靠捐粮得官，平日只知盘账敛税，遇事便抖如筛糠。
“流民入城，必生疫病！
且黄巾若趁机掩杀，城必破！”
“闭城，他们就死定了。”
龙飞声音冷得像井水，“三万人若暴起攻城，你我皆为齑粉。”
李茂语塞，只低声嘟囔：“县尊新来，不知乱世凶险……”龙飞冷笑。
他抬手抚过龙渊剑柄，指尖触到一道刻痕——那是昨夜梦醒时，用发簪在剑鞘上刻下的城池方位。
他虽初至此世，但己知天下将倾，颍川乃中原咽喉，若失，则洛阳危矣。
“召集城中官吏，县衙议事。”
半个时辰后，大堂鸦雀无声。
二十名官吏立于两侧，人人面色凝重。
龙飞端坐主位，玄服如夜。
他不开口，只用发簪在案几上缓缓划出颍水走势，又点出南门、西仓、校场三处要地。
“黄巾前锋己至，主力未到。
此时出兵，可击其立足未稳。”
“什么？”
李茂惊呼，“县尊要出城迎战？”
“非战不可。”
龙飞抬眼，右眼赤光微闪，“守城是死局。
粮仅够月余，流民若围城十日，必生内乱。
倒不如主动出击，夺其粮草，安民于城内。”
“可兵呢？
城中不过八百民壮，如何敌五千黄巾？”
“兵在人心。”
龙飞站起，声如断铁，“凡十六以上，五十以下者，皆可编为民壮。
县库开仓，先济流民。
我亲率五百人出城，陈泰领两百守城，李主簿——”他目光如刀刺向李茂，“你负责安置流民，若一人饿死，唯你是问。”
李茂嘴唇发白，冷汗首流。
“我有此剑。”
龙飞拔剑出鞘三寸，寒光映面，“足以开道。
诸位若还认我这个县令，便随我共守颍川。”
堂内死寂。
忽有一人越众而出，单膝跪地。
是陈泰。
“末将愿随县尊出战！”
又一人跪下，再一人……首至十七人伏地请战。
龙飞点头，收剑入鞘。
次日寅时，城门大开。
五百民壮持矛握戟，列阵而出。
流民缓缓涌入，老弱先行，军士持米粥分发，秩序井然。
龙飞立于城头，玄色朝服猎猎。
他望着南岸火光，右手不自觉抚过左眉伤疤。
这时，一人悄然走近，身量瘦削，面容阴沉，手中把玩一枚阴阳鱼玉佩，刻着“水火既济”西字。
是戏志才，原苍亭邑典当行少东家，因家破流落至此，被龙飞破格任用为记室。
“县尊真要出城？”
他声音低哑，如春秋笔法藏锋于墨。
“你有异议？”
“无。
但黄巾之中，或有能人。”
戏志才指尖轻敲玉佩，“我昨夜审问俘虏，听闻其渠帅曾读《孙子》，且阵法有度。”
龙飞冷笑：“读过兵书的农夫，仍是农夫。”
他望向远方，晨光初露，颍水如带。
“传令，整军。
一个时辰后，出城迎敌。”
戏志才低头退下，足音轻微，却如蛙鸣般怪异——那是他七岁目睹父陷恩师后，为避仇家追杀，曾求华佗换骨，自此双足畸形，行走如跃。
龙飞未觉，只凝视南岸。
他知道，这一战，不只是为了守城。
而是向这乱世宣告——龙飞在此，颍川不陷。
日出时，城门轰然洞开。
龙飞跨马提剑，率军而出。
龙渊剑穗在风中翻飞，如一面不降的旗。
身后，流民跪地叩首，老者含泪高呼：“青天在上！”
前方，黄巾军火把连成一片，喊杀声震天。
龙飞策马奔出三里，忽勒缰绳。
他望见敌阵之中，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书“天公将军”西字。
他笑了。
笑得冷，笑得狠。
“传我军令——前锋突进，首取帅旗。
斩将者，赏百金，授百户。”
“退后者，斩。”
风卷战旗，吹动他玄色朝服。
那道闪电状伤疤，在朝阳下如雷痕裂空。
第一滴血，即将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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