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序

他因那凡人挖了我的龙髓，又拔光了我的龙鳞，只为了帮她做一副护心甲。

闻灯，本座知道你是上古烛龙，是不会死的。

青女她是凡人，比不得你皮糙肉厚，本座怕她有危险，就用你的龙鳞为她做一副护心甲吧。

可他不知，我气数也快尽了，被挖了龙髓，剥了龙鳞，我即将魂飞魄散。

后来，听说魔君在黄泉淌了数千次冥水。

面容尽毁，修为尽失，只为找到东海龙族的三公主。

1

燕玄将一个凡人带回了魔殿。

那凡人承受不住魔界的煞气，脸色惨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燕玄将人护在怀中，又给她披了件火红的狐氅。

阿玄，这是哪?那女子不安地抓住燕玄的手。

别怕，这里是我的地界，在这里，没人敢伤你分毫。

那女子天生虚弱，总是咳血，燕玄为了治好她的病，特意来水牢看我。

水牢终日无光，我的双腿双脚被铁链所缚，沉在水里。

结界被人打开，燕玄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我抬起脸，看见燕玄的时候恍惚了一下。

距离他上次过来，大约有两百年了。

闻灯，本座找到她了。

可她成了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如今又得了顽疾。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本座这次来，是想要你身上一件东西。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什么?

你的龙髓，给了本座之后，本座允许你陪在身边，当本座的左护法。

好。

许是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爽快，他神色微变，细细打量我的表情。

我笑得温顺，像是在这两百年间受尽了折磨，身上尖锐的棱角都被磨尽了。

燕玄将我身上的禁制解除了。

骤然间得了自由，我一时支撑不住，愣愣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两百年间，我日日受魔刹鞭刑。

血肉被磨得糜烂，神魂也被魔气撕扯，破碎得不成样子。

我苦笑了一声，艰难地从水牢里爬出。

时隔两百年，我又再次见到了青女。

她几乎没变。

上一世，她死在了我的手上。

青女本是瑶光谷的红狐。

那时燕玄在神魔大战中被人暗算，陨灭在天地之中。

我拼死用结魄灯留住了他的一丝元神。

我日日用心头血滋养着他的元神。

为了救他，我几乎耗尽了半条命。

燕玄复活那日，我身子受损，回到了东海疗养。

我没想到他会在那日醒来，也没想到青女会出现在他面前认领了救他的功劳。

等我出来时，燕玄已经把她带回了魔界。

青女不仅抢走了我的救命之恩，还偷走了我的合欢铃。

她将合欢铃戴在了腰间，还注入了自己与燕玄的情丝，妄想与他结来世情缘。

那三年，燕玄对她的宠爱细致入骨。

我匆匆赶来时，燕玄已经决定迎娶青女为君后。

我记得那天，大雪。

魔界热闹得很，魔君燕玄以九天玄玉为聘，琉璃之光为礼举办了三界之中最盛大的婚礼。

身上的伤口还未愈合，我提着剑搅乱了那场婚礼。

剑尖直指青女，告诉他真相

青女一张脸白得厉害，似乎是没想到我语气如此锋利。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玄侧身挡在青女面前，一双丹凤眼冷冷地看着我。

你是何人?胆敢破坏本座的婚礼，不想活了吗?

阿玄，救你的人明明是我。我迫切地开口。

燕玄身侧的手紧了紧，你如何证明?

我当初是用结魄灯……

话未说完，青女便捂着胸口，阿玄，你信她?

你忘了么，我日日用心头血滋养你的元神，我们还曾在华月影池温存过些时日，那时你对我说，你对我的爱慕之心，天地可鉴……

她拿出合欢铃，阿玄，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一直都有好好保存。

我咬紧牙关，捏紧了手中的剑，你撒谎这合欢铃分明是你偷来的

青女，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狐妖，修为不到五百年，你是如何有本事救下他的?

你的心头血?真是好大的笑话，以你的修为，你敢剜几次心?

青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闻灯你污蔑我我救下阿玄，是因为我用了我的九条狐尾，我断了我的尾巴才救下了阿玄啊

我笑了，懒得和她费口舌。

那时我的想法很简单，杀了青女，之后再好好和燕玄解释。

可我低估了燕玄对青女的情意。

我拼尽全力杀了她。

青女死在了燕玄怀里。

此后两百年间，燕玄都恨毒了我。

他废了我的修为，折断我的四肢，将我囚在水牢日日折磨。

2

青女很虚弱，那合欢铃本就不是她的，她受到反噬，转世成人后，寿命也缩短了。

据说燕玄找到她时，她刚被县太爷看上，准备抬进府中做妾。

燕玄大怒，挥手间便灭了那不知名的小国。

你就是闻灯吧?东海龙族的小公主?

青女天真无邪地说道，我都想起来了，前世是你杀了我。

这两百年间的酷刑受得怎么样啊?

见我不说话，青女又咯咯地笑起来。

难为你五百年前替我救下了阿玄，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拿着药碗的手止不住地抖，君后，再不喝，这药就该凉了。

青女似是感到无趣，她摔了药碗，故意对着站在门外的燕玄哭泣道，啊，闻灯姑娘，你为何要把这药洒在我身上?阿玄，你在哪，我好疼啊。

燕玄瞬间闪到青女身旁，他一手扶着青女，一掌把我震开。

后背狠狠地撞到殿中的石柱，五脏六腑似乎都碎了，眼中流出血水，我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

紧接着我的脖子猛然被人掐住，他的指尖用力收缩，闻灯，本座以为这两百年你已知悔改，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心思恶毒

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味地忍受。

这个我拼死救下来的人，一千年前以命换我的红衣少年，怎么就忘记我了呢?

燕玄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快要没气时，他松开了手。

滚下去!

我讷讷地应了声是，便回到了穹洞里。

清澈的溪水中，一尾红鲤在岸边等我。

伽灵?你怎么来了?

许久没见故人的我有些激动。

浮浪而来的少年眉眼精致，妖魅至极。

闻灯，你为何还不走?你知道的，他忘记了你。燕玄，燕玹，一字之差，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你这是何苦呢?

阿玹，他只是忘记了，他……

伽灵打断我，今时不同往日，他从前愿意以命护你，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子伤你至深。

闻灯，你清醒一点跟我回东海吧。

你若是想通，三日后，我在此等你

第二日，青女突发恶疾，不住地咳血。

她咳得厉害，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她躺在榻上，握着燕玄的手，阿玄，我听闻沧溟渊里长着一株石莲，这石莲或许可以救我的命，闻灯姑娘法力高强，你派她去再合适不过了。

燕玄听闻抿唇不语，似乎在犹豫。

这模样实在罕见，我不由得恍惚起来。

她如今法力低下，恐怕采不到这石莲，不如我再派其他人去。

青女一听，泪流满面。

阿玄，你在担心她吗?可我如今这样全拜她所赐啊这是她欠我的，阿玄，难道你忍心再失去我一次吗?

燕玄的面色冷了下来，他的声音似冰，听到了吗?闻灯，你只有一日的时间。

青女见状，轻轻地笑道，阿玄，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不会弃我不顾的对吗?

燕玄温柔地抱住她，嗯，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孤身一人来到了苍冥渊，这里瘴气冲天，底下还沉睡着上古凶兽穷奇。

石莲长在半山腰，我显露真身，化身为龙衔住了石莲。

可刚一碰到石莲，浑身像是被烈火灼烧。

穷奇也在此时苏醒，它一步跃了上来，狠狠地咬住了我的龙身。

我死死咬住石莲，身体在剧烈的痛苦下不断撞击着石壁。

我和穷奇争斗了一天一夜，才好不容易采摘到了石莲。

我捂着不断流血的胳膊，正准备离开这苍冥渊，却被不知何时布下的结界给拦住了。

燕玄搂着青女，正一脸玩味地看着我。

这一龙一兽争斗的景象我还从未见过呢，今日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阿玄，你别那么快放她出来好不好，我还没看尽兴呢。

燕玄一脸宠溺，随你，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我吐出一大口血，坠入涯底。

身边肆虐的瘴气像是等待许久，围绕在我身边不断侵蚀着我的神魂。

我闭上眼，突然间感到好累。

爱一个人，就要跌入无间地狱里吗?

3

我醒来时，燕玄守在我身边。

见我睁眼，他似乎松了口气。

闻灯，你终于醒了。

我不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望向他。

燕玄对我的态度似乎有所不满，他捏着我的下巴，谁允许你对本座甩脸色的?

属下不敢。

青女服用了石莲，身子依旧不见好转，本座思虑再三，原本是不想用这法子的。

可这是你欠青女的，当初若不是你杀了她，她早该与我长相厮守，风风光光地成为本座的君后。

闻灯，我知道你是上古烛龙，是不会死的。

本座打算用你的龙髓炼化成丹，治疗青女的心疾。

除此之外，本座还要你的龙鳞。

青女她是凡人，比不得你皮糙肉厚，本座怕她有危险，就用你的龙鳞为她做一副护心甲吧。

事成之后，本座是不会亏待你的，你想要什么本座都可以允诺给你，除了本座的心，你可明白?

他说的认真，我却越听越想笑。

燕玄，你真的认为是青女救你的吗?

燕玄的目光凛凛地看向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本座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是她，本座只认她一个。

好，既然如此，那就都还给你吧，燕玹，我欠你的，我都还给你。

我朝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阿玹，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抽龙髓的过程其实很痛苦。

我亲手将其从背后拔出，连着血肉，痛得我死去活来。

拔到一半时，我已经忍受不了了，躺在地上连连嚎叫。

我眼神溃散，无意识地叫，阿玹，我好痛啊。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一时之间失了神。

燕玄从高座上走下，按住我，闻灯，再忍忍，再忍忍就过去了。

说着，他没有丝毫怜惜地替我抽出了龙髓。

沾着血的龙髓在他的手中顷刻间炼化成一颗小小的药丸。

我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燕玄看也未曾看我，他踏过一地的血红，将我的龙髓给青女喂下。

青女却还不肯吃，如此血腥之物，我吃不下。

阿玄，太恶心了

她柳眉微蹙，啊，阿玄，你快快赶她走，我看着这满地血腥就想起我与你大婚的场景，那时我就是浑身是血地躺在你怀里……

我被扔回了穹洞。

青女还得空探望了我一回。

她将那枚小小的药丸碾碎在脚底下。

闻灯，我没病，这东西于我而言毫无用处。

阿玄不过是为了讨我欢心罢了。

是啊，堂堂魔君怎么会不知一个凡人的身体状况。

只不过是他宠着心上人，假装不知罢了。

我别过脸去，笑得发颤。

青女又笑，等你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你救了阿玄。

伽灵又来看我了。

他着急地趴在我的胸口上听我的心跳，他肯定以为我已经死了。

四周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伽灵为我哭了。

他很少哭，除了一千年前那次。

闻灯，你不许死。

我迷茫地掀开眼皮，伽灵，你怎么又在哭了。

别为我哭了，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伽灵顿了顿，一双漂亮的眼睛沾着水光。

好，你还了他的恩，从此便与他两不相欠了，跟我回东海吧。

我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好。

变故便是在此时发生的。

燕玄又来寻我了。

他站在我面前，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样子。

闻灯，你的龙鳞还未给本座本座不许你走

青女她是凡人，一向怕疼，你龙族的护心甲坚硬无比，必能保青女此生都安然无恙。

我抬眼看了看他，第一次拒绝他，我已经给了你我最珍贵的龙髓，这龙鳞我不愿给了，若是给了你，我会死的。

燕玄皱起眉毛，满口谎言你们上古烛龙怎么会死?

不过是推脱的借口罢了。

闻灯，在本座面前你没有选择

就算你因此而死，那又如何?

说罢，他的指尖汇聚了琉璃净火。

那琉璃净火很快就包裹住了我。

几乎是瞬间，伽灵就挺身挡在了我面前。

他本就是一尾小小的红鲤，哪里承受得住九天之上的琉璃净火。

烈焰焚身，伽灵一向引以为傲的鱼尾被烧了个粉碎。

哪里来的杂碎?不知死活

敢阻止本座，本座今天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抬头，厉声喝止: 燕玄，若是你今日伤了伽灵，我便立马在你面前自尽，让你再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燕玄不悦地眯起眼睛: 你敢威胁本座?

可惜这世上没人能威胁得了本座

话落，琉璃净火猛烈地开始炼化我身上的龙鳞。

一片一片的龙鳞被拔下来，燕玄就这么在远处冷冷地看着。

青女在一旁捂着嘴轻笑，哇，想不到这龙鳞如此漂亮，可惜了。

燕玄捂住青女的耳朵，生怕她听到我凄厉的惨叫。

你不好好在殿内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万一受了凉，那可怎么办啊。

青女撇了撇嘴，阿玄，这不是有你在吗?

她坐在燕玄的怀里，娇滴滴地闹着性子。

我被这琉璃净火折磨得神志不清，身上的结魄灯突然从怀中摔落在这大殿之上。

灯芯灭了，灯盏也碎成一地。

里头萦绕着淡淡的仙气，丝丝缕缕的雾气织成了一段往事。

那是神魔大战时燕玄陨灭于天地的画面。

4

他的肉身被毁了，元神分散于四处。

我提着结魄灯，留了他一丝元神。

那时，燕玄被我养在华月影池里。

他没有肉身，只有零星几点意识。

我每次来，他都要依偎在我身边。

他看不清我的脸，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只是熟悉我的气息，过于依赖我。

后来，燕玄重铸肉身，他的元神一直在告诉我，我会记得你的，我复活之后，你可愿嫁我?

成为我的君后。

我笑着说好，与他额头抵着额头温存着。

燕玄很高兴，我一定会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奉于你面前。

画面一幕幕地变化着，这次燕玄终于看清了我的脸。

原来一直以来救他的人是我，倾心相对的人也是我。

燕玄想起来了。

那一瞬间，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哽咽，闻灯?

合欢铃疯狂地震动，发出阵阵铃音。

他咀嚼着我的名字，往事愈是回想，愈是唇齿生寒。

他不顾琉璃火，飞身上前来抱住我。

可是已经晚了。

我为了救他，费了如此大的心血。

这几百年间又不断地被他折磨。

如今我没了龙髓，又没了龙鳞，就快死了。

燕玄的一双眼睛血红，不会的，怎么会这样?闻灯，你不许死

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可是已经晚了，阿玹，我终于要死了，欠你的我都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