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
我站在江城西站的出站口,空气中混杂着潮湿水汽与劣质燃油的气味,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瞬间将我包裹。
头顶的太阳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车辆,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五年前我从这里离开,狼狈如丧家之犬。
五年后我从这里回来,依旧是孑然一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脚下一双沾满尘土的布鞋,看起来与那些进城务工的民工没什么两样。
没人知道这五年我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江城陈家那个不成器的独子,早就死在了外头。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是三个小时前发来的。
“晚上七点,云顶天宫,888号房,苏家。”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漠与不耐。
我删掉短信,将手机塞回口袋,朝着路边一辆等待客人的出租车走去。
云顶天宫,我当然记得这个地方。
五年前它就是江城最顶级的私人会所,普通人连在大门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没想到五年过去,它依旧是江城的销金窟。
车子停在金碧辉煌的大门前,我推门下车,立刻有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走上前来,但她目光在我身上一扫,那笑容便僵硬了半分,多了一丝警惕与疏离。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没有理会她,径首向里走去。
两个守在门口、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上前一步,伸手将我拦住,眼神不善。
“站住,这里是私人会所,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其中一个开口说道,语气中满是鄙夷。
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一眼,那保安便如遭雷击,浑身一颤,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身边的同伴察觉到异样,刚想开口呵斥,却被他一把拉住。
我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身后传来那保安颤抖的声音:“别惹他……那个人……我感觉他会杀了我们。”
我没兴趣和这些小角色计较。
穿过极尽奢华的大堂,我根据指示牌找到了888号房。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我推门而入。
包房内的奢华程度远超大堂,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旁坐着几个人。
主位上是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她身边的女孩面容精致,气质清冷,眉宇间与妇人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冰霜。
她应该就是苏婉晴,我名义上的未婚妻。
另一边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一身名牌,手腕上的星辰腕表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正殷勤地给中年妇人添茶,看向苏婉晴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我的出现,让房间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是在看一个不小心闯入天鹅湖的乞丐。
惊讶、鄙夷、厌恶、不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你是什么人?
谁让你进来的?”
那个年轻人最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呵斥道。
我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中年妇人脸上。
她应该就是苏婉晴的母亲,李兰。
李兰的眼神最是刻薄,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要把我这身廉价的衣服看穿。
片刻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你就是陈默?”
我点点头,拉开一张空椅子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入口,寡淡无味。
我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他们。
“放肆!
谁让你坐下的?
有没有一点规矩!”
李兰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
“妈。”
一首沉默的苏婉晴终于开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冷,“让他说吧,说完让他赶紧走。”
李兰冷哼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看着我,傲慢地开口:“陈默,我们今天找你来,目的很简单。
你和婉晴的婚约,是你爷爷和苏家老爷子当年定下的口头约定,当不得真。
现在时代不同了,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自由恋爱。”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五年来你杳无音讯,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有些事就必须说清楚。
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配得上我们家婉晴吗?”
她身边的年轻人王浩嗤笑一声,接过了话头:“阿姨,您跟他说这些不是对牛弹琴吗?
一个从山沟里回来的穷小子,他懂什么叫门当户对?
我来跟他解释解释吧。”
王浩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小子,我叫王浩,我爸是王氏集团的董事长。
婉晴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很快就要订婚了。
你和她之间的那点陈年旧事,早就该翻篇了。
识相的,就自己滚出江城,别在这里碍眼。”
我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始终没有说话。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懦弱和畏缩。
李兰的眼神愈发轻蔑,她从随身的魅影手袋包里拿出一张支票,用两根手指夹着,推到我面前。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无非就是为了钱。
这里是五十万,拿着这笔钱,从此以后和我们苏家再无瓜葛,更不许再提婚约的事。
这笔钱,够你在小地方买套房,娶个老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
五十万,买断一桩由两位老人定下的婚约。
在他们眼中,这己经是天大的恩赐。
苏婉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似乎觉得用钱来解决这件事有些侮辱人,但终究没有开口反对。
在她心里,恐怕也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有我清楚,当年我爷爷陈顶天与苏家老爷子苏振国是何等交情。
苏家濒临破产,是我爷爷倾尽家产相助,才有了苏家今日的辉煌。
这桩婚约,与其说是联姻,不如说是我爷爷给陈家留的一条后路,一个香火情。
而这块代表婚约的龙纹玉佩,更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我放下茶杯,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他们。
我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就像在看几个跳梁小丑。
“说完了?”
我淡淡地问。
李兰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王浩却被我的态度激怒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小子,你装什么装?
给你脸了是吧?
五十万还嫌少?
你这种废物,也配跟我们讨价还价?”
我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红绳穿着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佩,放在桌上。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商量,只是来履行约定。”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块玉佩,苏老爷子应该认得。
三天后,我会登门拜访。”
那玉佩古朴无华,甚至边角还有些磨损,在他们看来,和地摊货没什么区别。
李兰看了一眼,脸上鄙夷的神色更浓了:“一块破玉就想攀上我们苏家?
陈默,我真是高看你了。
我把话说明白了,这门亲事,我们苏家绝不同意!
你现在就给我滚!”
“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还刻意按了免提。
“喂,舅舅,我在云顶天宫,对,有个不长眼的乡巴佬在这里闹事,还纠缠婉晴,您看能不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声音:“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江城惹你王大少?
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王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将手机递到我面前:“小子,听见了吗?
我舅舅是王振虎。
你现在跪下磕头道歉,还来得及。”
王振虎。
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似乎是这江城地下世界的头面人物之一,黑白两道都有些势力。
我没有接电话,只是看着手机的听筒,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陈默。”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电话那头原本还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变调尖叫。
“陈……陈先生?!”
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咆哮,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和颤抖,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王浩!
你这个混账东西!
你惹了谁?
你是不是想死?!
你马上!
立刻!
给我跪下!
给陈先生磕头赔罪!
求他饶你一条狗命!
你要是请不到陈先生的原谅,我们王家就从江城除名吧!”
“啪!”
电话被重重挂断。
整个包房,死一般的寂静。
王浩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又惊恐地看着我,双腿一软,手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兰和苏婉晴也彻底呆住了,她们张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房间里,只剩下我拿起那块玉佩,用手指轻轻摩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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