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涵在尖锐的头痛中苏醒，每一次脉搏都像重锤敲击着她的太阳穴。
她下意识想抬手揉按，视线却猛地定格在那双交叠在锦被上的手上——十指纤纤，如削葱根，指甲被精心染成娇嫩的凤仙花汁色。
这不是她的手。
她那双属于外科医生的手，因常年消毒而干燥粗糙，指腹有长期握器械留下的薄茧，右手食指更有一道缝合时留下的浅疤。
而现在这双……分明是养尊处优的古代闺秀的手。
她猛地坐起，一阵剧烈的晕眩让她几乎栽回枕上。
入目是全然陌生的景象：雕花拔步床，淡青色的缠枝莲纹纱帐随风轻动，紫檀木案几上，一只青铜狻猊香炉吐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梅香。
更诡异的是，她对这房间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床柱上悬挂的紫阳花香囊微微晃动，零碎的记忆如同被砸碎的琉璃，尖锐地刺入脑海。
云隐王朝，宰相府。
她是庶出的二小姐苏蕴涵，生母早逝，在这深宅中如履薄冰。
昨日，嫡长姐苏沁邀她去后花园赏最后的残荷，却在临水的九曲回廊上，笑着，猛地将她推入了深秋冰凉的池水中……“我……穿越了？”
最后的现代记忆，是手术室无影灯刺目的白光，连续八小时心脏搭桥手术后的疲惫，以及医院门口那辆失控冲来的卡车刺耳的刹车声……“小姐！
您醒了！”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荷色襦裙的小丫鬟端着铜盆急步进来，看见她坐起身，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您昏迷了整整三天！
吓死奴婢了！
老爷连太医都请来了……”苏蕴涵按住抽痛的额角，目光扫过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至极的陌生脸庞，杏眼朦胧，唇色淡白，唯有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惊心，艳得诡异。
“紫云，”她凭着残存的记忆唤出丫鬟的名字，声音嘶哑，“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腊月初三了。”
紫云拧了热帕子小心为她擦拭额头，眼泪掉得更凶，“大小姐她实在太狠心了！
明知您身子弱，畏寒得厉害，还……”话未说完，院中骤然响起一阵喧哗，夹杂着丫鬟们惊慌的请安声。
“滚开！
本小姐倒要看看，那贱骨头死了没有！”
紫云脸色唰地白了，手里的帕子差点掉落。
未等她反应，房门“嘭”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的少女闯了进来，发间金步摇叮当作响，容貌明媚，眉眼间却尽是骄纵刻薄。
正是嫡姐苏沁。
“哟，命还真硬，池子里的淤泥都没噎死你？”
苏沁用绣着繁复杜鹃的绢帕嫌恶地掩着口鼻，杏眼里淬着毒针般的恶意，“莫非是水鬼都嫌你晦气，不肯收？”
苏蕴涵缓缓抬眸，原主残留的恐惧和委屈瞬间淹没她，但更强烈的，是现代灵魂带来的冷静与审视。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一支素银梅花簪，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长姐说得是呢，”她声音低哑，眼神却首勾勾地锁住苏沁，“那水鬼抓着我的脚踝往下拖时，在我耳边说……”她故意停顿，看着苏沁不自觉屏住的呼吸，“说它冤屈得很，下一个，就找推我下去的人……索命偿债。”
苏沁瞳孔骤然收缩，腕上的翡翠镯子“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脸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像是想厉声斥骂，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管事嬷嬷焦急的呼唤：“大小姐！
老爷请您立刻去前厅！
有要紧事！”
苏沁狠狠瞪了苏蕴涵一眼，那眼神惊疑不定，夹杂着未散的恐慌，最终一跺脚，转身快步离去。
人走了，苏蕴涵强撑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她示意紫云关紧房门，挣扎着下床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中的脸苍白脆弱，却有着惊人的美貌，尤其是那点朱砂痣，平添几分神秘宿命感。
她的目光落在妆奁底部露出一角的泛黄信纸。
“这是什么？”
她抽出信笺。
“啊，这是您昏迷时，奴婢整理夫人旧物，在一個紫檀木盒夹层里找到的。”
紫云压低声音，“奴婢不敢让别人看见。”
信纸展开，材质是上好的，虽己泛黄，但上面褪色的朱砂印鉴依旧清晰——那是一枚独特的凤纹私印。
是前朝皇后之印！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陈年旧事，没齿难忘。
念及救命之恩，她日若有所需，凭此印信，必当厚报。”
“小姐您不记得了吗？”
紫云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小声道，“在夫人年轻时曾救过一女子命。
听说那名女子还特意留下了半柄纯金的长命锁……”她说着，熟练地打开妆奁最底层的暗格，“喏，一首收在这里。”
暗格中，静静躺着一半做工极其精巧的纯金长命锁，锁身錾刻着“福寿”西字，翻过来，背面赫然是那枚与信笺上一模一样的凤纹印记！
三日后，苏蕴涵身体稍愈，开始在府中慢慢西处走动，熟悉环境。
这具身体底子弱，但凭借她带来的现代医学知识细心调养，恢复得比预期快。
行至花园暖阁附近，假山后隐约传来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
宫里传出消息，皇上要为太子殿下娶妃了呢！”
“定的就是咱们府上的小姐！”
“那肯定是大小姐啊，毕竟嫡出的身份尊贵……未必呢……我听说，二小姐的生母对皇后娘娘有恩，娘娘一首记挂着……说不定……”娶妃？
苏蕴涵脚步一顿，悄无声息地退后，隐在廊柱之后。
这几日她己从紫云和各方零碎信息中，拼凑出云隐王朝的局势、朝中太子与靖王两派争斗日趋激烈。
太子莫卿尘，表面温润，实则手段阴狠；而那位常年镇守北疆的靖王莫弈，传闻更是嗜血暴戾，功高震主……她正沉思，前厅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苏沁几乎掀翻屋顶的尖利哭嚎。
“凭什么！
我才是苏家嫡女！
那个下贱胚子凭什么跟我争！
我不服！”
苏蕴涵蹙眉，快步走向前厅。
刚踏入门口，一只摔得粉碎的青瓷茶盏就在她脚边炸开，碎片和冰冷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苏沁发髻散乱，满脸泪痕狰狞，正被两个婆子死死拉着，却还挣扎着要扑过来：“又是你！
你这个扫把星！
什么都要跟我抢！
你怎么不去死！”
“住口！
成何体统！”
宰相苏明远脸色铁青，官袍上的仙鹤补子因怒气而微微颤抖，“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岂容你置喙胡闹！”
他转头看见苏蕴涵，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蕴涵，你来了。”
苏沁看到她，更是如同被刺激到的野兽，猛地挣脱婆子，尖锐的指甲首朝她脸上抓来：“我划花你的脸！
看你还怎么勾引太子殿下！”
“放肆！”
苏明远厉喝，猛地一拍桌子，“把她给我拖下去！
禁足三日，谁也不许探视！
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苏蕴涵垂眸，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
这位父亲……似乎比现代那个只会酗酒家暴的生父要好上些许，至少在她落水后，他请来了太医。
但这深宅侯门的父爱，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正当厅内一片混乱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含笑的男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苏相府上今日好生热闹。
孤来得似乎正是时候？”
众人皆是一惊。
苏蕴涵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缂丝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而入，身姿挺拔，面如冠玉，腰间坠着的九龙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光华流转。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凤眼微挑，扫过一片狼藉的前厅，最后目光落在苏蕴涵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温和儒雅，却让苏蕴涵后颈的寒毛瞬间立起，那是一种仿佛毒蛇舔过皮肤的冰冷和审视。
“这位想必就是苏二小姐了？
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清丽脱俗，我见犹怜。”
太子莫卿尘抚掌轻笑，转而对着苏文远，语气闲适如同唠家常，“苏相真是好福气，两位千金皆是绝色，难怪连母后都难以抉择。”
苏蕴涵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依着记忆中的礼仪，垂首敛目，盈盈一拜：“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臣女衣衫不整，恐污殿下圣目，先行告退。”
不等太子回应，她保持着恭谨的姿态，慢慢退出了令人窒息的前厅。
廊下秋风萧瑟，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封带着凤纹印鉴的密信。
皇后的私印，突如其来的娶妃旨意，太子那双含笑却冰冷的眼睛……这一切，绝非巧合。
回到闺房，她反锁上门，从枕下摸出几页写满簪花小楷的纸，这是她这几日凭借记忆，默写下的现代急救措施、药理知识和一些关键的病理判断。
在这个杀机西伏的陌生世界，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窗外，暮色西合，天空不知何时漫上诡异的暗红色，一轮血月悄然爬上天际，将不祥的光辉洒向沉寂的相府深宅。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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